六州歌头: 3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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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六十四

    申时, 浣声按照约定,将一提盒香料送到傅宅。

    傅二小姐腿脚不便,酷爱研香。香料消耗很大, 种类也要得多, 不乏有些冷僻的料, 铺子里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但傅宅给钱大方, 从不讨价还价或者赊账,所以她们也很用心维护这一位大主顾。

    今日也如往常,后宅的管事娘子出来接了东西签了单子, 浣声就预备回去。

    门里匆匆走出个小厮叫住她,“你等等, 大少爷要见你。”

    “我?”浣声惊讶, 这座府里除了丽娘,还能有谁有事要找她?她想到那件事,立刻渗出一身冷汗。

    打听缘由,小厮却半点不说,只叫她赶紧过去。她推脱不过,跟着小厮弯弯绕绕走到后花园, 只见一个病恹恹的男人坐在凉亭中。

    秋老虎正厉害,那人却裹着披风, 所接触的石桌石椅也都铺了一层绒垫。

    原来是傅二小姐的哥哥啊, 浣声悄悄按了按心口。她曾经瞥见过对方,现在他的状态似乎比那一回更差,是病情恶化了吗?

    “浣声姑娘。”傅谨观显得认得她, 和气地先跟她打招呼。

    浣声回过神, 拘谨还礼,“不知大少爷寻奴家所为何事?”

    傅谨观的目光飘向通往后门的那条路, 答非所问:“我也不知要多久,你坐下等吧。”

    浣声跟着看过去,什么都没发现,难道“事情”还没来?她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小心翼翼地在亭子角落坐下,看着外面围的四五个小厮,一动不敢动。

    煎熬大半个时辰,终于有两个黑衣人抬着一口五尺宽的大箱子,从那条路走进来,看样子是要去后宅某座院子。

    浣声下意识去看傅谨观。后者按住桌沿,站起来不足一个呼吸,又颓然坐下去,叹道:“请他们到这里来吧。”

    一名小厮立刻去拦住他们,把他们带到凉亭前。

    那两个黑衣人将箱子慢放到地上,然后沉默地抱拳行礼。

    傅谨观直接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其中一人回答:“这是小姐的命令。”

    “那就把箱子放这儿吧。”傅谨观吞咽着,似乎说话有些费力,“阿书进宫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那两人都没接话,用沉默作为拒绝。

    傅谨观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如果我的命令不算命令,那就用我的命作为威胁,如何?”

    他声音很轻,但因为周遭极其安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守在这里的小厮们立刻上前,连人带箱子围住。

    黑衣人对视一眼,他俩收拾这些家丁不在话下,但是有大少爷在……遂妥协地低头,将箱子留在原地,一齐退走。

    傅谨观深吸一口气,垂头缓了缓,才吩咐开箱。

    两名小厮一起打开箱盖,箱内装的东西得见天日,竟是一个蜷缩着似在昏睡的青年。那张侧脸高峻不似中原人,左颌骨上搭垂一点松绿,在秋阳下闪烁着碎光。

    浣声一直安静旁观,看到这一幕蓦地捂住嘴,却仍漏出了一点声音:“星央?”

    她下意识想去把人唤醒,踏出一步被某个小厮一瞪,才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傅谨观对她说:“你认得贺今行吧,去找他,请他来这里接他的朋友。要快一点,不然他这位朋友可能会死掉。”

    “我……”浣声咽了口唾沫,颤声问:“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爱莫能助。”傅谨观轻轻摇头,脸上仍然挂着笑。那笑容极浅,好似下一刻就会随他的人一起消散在秋风中。

    浣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但又实在焦急,犹豫一刻,提起裙摆便跑。

    她不知道今行在哪里,但星央失踪了,他肯定到处找,应该不会在家。至于其他可能找到人的地方……她一无所知,干脆先回胭脂铺把这件事告诉祺罗。

    祺罗当即带她去悦乎堂。

    柳从心正伏案读书,听说事由之后,立刻去牵马,“他今日去至诚寺了,现在极有可能在回来的路上,我去截他。”

    浣声想跟上,然而跑这几处已是累得喘气,只好忐忑地等待。

    柳从心一路驰到平定门,出城没跑多远,一匹极为俊俏矫健的枣红马出现在视野中。那匹马快得像是一道闪电,他刚刚看清马背上的人是谁,对方就从他身侧飞奔而过。

    “贺今行!”他大喊。

    奔出近十丈的马儿急刹调头,找上他,“你怎么在这儿?”

    “星央在傅宅,傅谨观让浣声来给你传话,叫你去接人。”柳从心照面便把事由都说出来。

    “傅谨观?”贺今行没有收着情绪,尾音上挑。

    他向山脚下的沙弥打听有哪些人和车来了又走,又回寺里打听。在这种历法上毫不出挑的日子还来拜佛上香的,要么是常客要么是诚心求佛,今日却有几个生人顺着去至诚寺的路上山,没有进庙门就回去了。这几个人最有嫌疑,他就让冬叔留在至诚寺,自己回城去追。

    又想,星央初来乍到,日日和冬叔在一块儿,会惹到谁被如此针对?只可能是因他自己而被牵连。

    到这里,他直觉认定是王玡天。

    此刻听到一个没有想到的名字,贺今行很难不惊讶,但时间紧迫,只能过后再细究。

    “我知道了,再烦你帮忙去至诚寺给冬叔带个信。我先走一步,回头再来谢你们。”

    随即策马疾驰。

    “好,我去找冬叔,再和冬叔一起来找你。”柳从心朝着背影喊。

    只见那人身几要贴上马背宛如一体,跃动的曲线无比流畅,在血红落日下好似一团酝酿着、亟待喷发的火焰。

    那一团火引着夜色降临于傅宅。

    贺今行系了马,卷日月仍在兴奋中追着他拱,他摸摸大脑袋安抚一刻,便上前敲开大门自报姓名。

    等候接待的小厮很客气,“请随小的来。”

    贺今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没有说话,顺从地跟着对方走。

    那座凉亭挂上了半卷的竹帘,傅谨观还坐着那张石凳,不知多久没有动过。

    星央就坐在另一边,埋头趴在石桌上。

    贺今行几步跨到他身边,蹲下身想要摸脉的时候,就听到了细微的鼾声——混血儿正睡得酣甜。

    他收回手,闭了闭眼,才缓慢站起身,面对傅谨观。

    后者正在观察他,看他浑身衣衫因颠簸起皱,满头汗水痕迹,两缕鬓发黏在脸侧,湿淋淋像淋了一场雨,急切得狼狈。

    “我很抱歉,让你着急了。”傅谨观主动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搭的绒毯上。

    “为什么?”贺今行侧身斜对着亭里的灯笼,面部轮廓半隐半现,划出锋利的界限。

    傅谨观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双眼,相视的一瞬间,他想到了“峥嵘”二字。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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