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窈窕: 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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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肺,亏得入肉不深,持刀之人半途收了力……”

    话至此处,他也不晓得为何,公子竟还极轻地低笑了一声。医师几乎被笑得寒毛都竖起来几根,只能当作未曾听见,紧绷着脸匆匆忙忙去取药散。

    包扎的时候,阮窈难得一回听从裴璋的话,安静坐在他身边。

    她面前只剩下泛着腥气的水、染血的纬纱,及他与之相反,全然失了血色的脸。

    裴璋毫不避讳她,亦不再如以往般像块无喜无怒的玉石,而是令她窥得自己的创痛与虚弱。

    他因为疼而不断皱眉,唇中偶而溢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哑痛吟。

    阮窈慢慢移开眼。

    “……窈娘。”

    她只好又看向他。

    “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勉强你。”裴璋漆黑的眸盯着她,声音十分轻细,可不知怎的,她却仍是听出了一丝温和与安抚。

    “你且……暂留下养病,待你好了……我送你走。”

    阮窈的手无意识绞着自己的袖口,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咽下医女递来的汤药,她更觉着这药汁尤为苦。不像是药,反倒像是一大口苦胆,苦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药喝完后,阮窈看了眼已然昏睡的裴璋,还是起身随着医女离开。

    她远远望见阮淮,下意识加快了步子,四肢和后腰却陡然感到一阵酸软。

    “阿兄……”

    阮淮已经等了她许久,几乎以为她又出了什么事,连忙大步迎上去:“没事吧?”

    她忽然觉得委屈,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只是像幼时一样扑抱进兄长的怀里,摇头摇到一半,又开始点头。

    “我带你回去。”阮淮抱着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要带她出营地去牵马。

    可还不待应声,阮窈的身子忽而软了下去。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手臂却慢慢松了力,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般的靠在他怀里。

    阮淮的手不易察觉地发起颤来,猛然看向跟随阮窈而来的医女。

    将人扶进营帐后,医女同他说道:“娘子这是体虚脱力了……她如今绝不可再颠簸受累,需要好生静养才是,否则……”

    他望着阮窈连昏睡中仍然微微蹙起的眉,颓然在榻边坐下。

    *

    霍逸折返回广武,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在等着他。

    军中将士需要安抚和差使,再全力整备接下来军队北上一事。他亲笔写下信笺,本想让人快马送去盛乐,谁料还不等他稍微喘口气,又有万分焦灼的军情从边地传来。

    驻守在盛乐城外的兵马会被胡人伏击,谁都没有料想到。

    他们这回进犯恐怕是倾巢而出,卫军派出的探子也出了些差错,胡人广武一战虽然大败,却在盛乐讨得了甜头,连他父亲也受了不轻的伤。

    霍逸几乎没有半刻空歇,服过药后又吐了一回,眼白里满是红血丝。

    再见到他留在裴璋那儿的人马两手空空地回来,不见阮窈,也不见阮淮,他脸色更是难看,一股郁气直冲心头:“怎么回事?”

    卫晖如实说道:“阮娘子病情不大好,如今还昏睡着,不能赶路受累,阮郎君留在营中守着她,让属下先行回来告知将军。”

    霍逸听得难免忧心,转念一想却又烦躁不已,一时胃里翻涌,忍不住又开始作呕。

    “我走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怎就凑巧成这样,区区几个时辰人就昏睡不醒了!若说与他无关,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卫晖不敢随意置评,低着头不说话。

    他陡然生出想要提刀去砍死裴璋的冲动,也当真起身朝外走。

    卫晖下意识就想要劝说,然而又眼见着他步子蓦地一顿,攥紧拳头闷声砸了下墙。

    “你不必随我去盛乐,就在营地那儿守着她。”

    霍逸阴沉着脸:“就他知道使阴招?若她醒了,你寻个法子将她带出来。”

    卫晖应下,随后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问了句:“若是娘子不情愿离开……”

    话还未说完,他对上霍逸眼中那抹几乎暴戾的火药味,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霍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眉心突突直跳。

    *

    秋意渐浓,八九月的江南正值秋高气爽,北地却已是草木摇落,凝露为霜。

    阮窈当日到底是没有走成,夜里又做了些零零碎碎的梦,可睡醒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逸指派卫晖来守着她,阿兄也一直陪在她身边,虽说与裴璋同在这片营地里,可过往种种被他幽禁、不得自由的窒闷心绪终归淡了许多,她整个人也渐渐沉静下来。

    汤药一碗接一碗地服下去,有裴璋照料着的吃食也都是极精细的,阮窈果真觉着自己一日日在好转。

    她听闻霍逸因为两军交战不得不领兵去了盛乐,心中生出一丝犹豫。

    如今可还有要随他北上的必要?从前是为着躲避裴璋,可他如今已不再关着她,阮窈便想要回去弘农郡寻阿娘,而非在这战乱之地四处漂泊。

    她同阮淮商量过这件事,可战事未平,他仍一心想要去军中,也从未忘记过他们阿爹的死。这一路流亡,阮窈同样见着数之不尽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如今倒也能够真心理解自己的兄长的决定。

    只是她从前独身一人寄居在山寺里,又大着胆子与裴璋周旋,此刻再想来,似乎已是一些很遥远的事。然而再要她与阿兄分离独自回去,莫说是阮淮放心不下,就连阮窈自己也犹犹豫豫,无法下定决心。

    昨夜秋雨霏霏,第二日便有兵卫悄悄搬来炉火,小心安置于她的帐中,又似是怕她不会用,细细叮嘱了好些句。

    炉子里的火暖绒绒的,将她的面颊也烤得微微发红,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凉飕飕的冷意,温暖如春。

    他们离得不远,可裴璋没有再出现过,也从未来打扰她。

    阮窈从重风口中得知,他这回伤得不算轻,起初几日,就连军务都处理得极为艰难。倘若有要紧的事务,便是侍从转告于他,再由裴璋口述传令下去,交由佐官来办。

    她听了,没有说话,重风便也跟着沉默了。重云则是彻底恼了她,即便当真碰上了,那道身影晃一晃,便立时又不见了。

    用过午膳后,阮淮因为军务要暂时回去广武,只剩卫晖守着她。阮窈拿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本都站起身了,走至门口复又坐下。

    直至有人送进来一盏醍醐,什么都未说又走了。

    她望着这碗吃食,挣扎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又起了身,慢慢朝着裴璋所住的地方走。

    医师说,倘若她那日再多用两分力,或许世上从此再无裴璋此人。

    阮窈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裴璋可能是疯了,可她没有疯。

    握紧刀柄的那一刻,她也许是当真盼着他死。然而刀尖轻而易举地刺入血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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