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 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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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起来!”

    凌厉的鞭子落在荔香身上,她却只像一块棉花那样微微颤了颤,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

    周围的流人生怕牵连自己,只顾在四周役人的挟持下往前赶路。有几个荔家人因为荔香停下了脚步,那是荔香的生母郑氏,和她同母所生的庶兄荔晋之。以及荔知一人。

    王氏拉扯着想要停下的荔惠直,不让他回头看也不让他出声问,强迫他不停往前走。

    郑恭威慑的几鞭子下去也没能叫荔香爬起来继续赶路,他只好叫来甄迢一同见证:

    “她走不动了。”郑恭的手放在佩刀的把手上。

    甄迢走上前,看了看荔香的状态。郑氏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后者只是冲郑恭摇了摇头,走回了他来时的方向。

    郑氏的哭声响了起来,荔晋之脸色难看,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

    地上的荔香安静地倒在那里,半睁的眼睛涣散空洞,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荔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神智是否还在这崇山峻岭中,因为哪怕郑恭抽出了那把剥夺了无数流人生命的佩刀,她依然是一幅宁静之中带着些许茫然的表情。

    这样的荔香对荔知而言是陌生的。

    荔香天生就有胸痹,发作的时候绞痛如刺。荔乔年专门在她身边配备了医女。

    但在荔知的记忆中,荔香一直都是荔府最让人头疼的小辣椒,绝大部分时候都和普通人无异。爬树、掏鸟蛋、池里捉锦鲤……男子敢做的游戏,她都要去试上一试。

    挨骂的时候,她身边总还有一人。

    她们两个,在荔家一起上房揭瓦。出了事,受宠的荔香每每都会庇护不受宠的另一人。

    她们像另一对双生子,一起冒险,一起挨骂,一起转过身露出狡黠的笑。

    时过境迁,她也只剩一人了。

    佩刀在荒凉的山林中闪出一道寒光,郑恭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朝荔香走去。

    郑氏不敢上前阻挡,跪在荔香身边不住哀求郑恭手下留情,荔晋之身为荔香的同母兄长,也赔着笑说好话。

    郑恭一脚踹开挡路的荔晋之,高高举起佩刀。

    “求殿下开恩,救我妹妹一命!”

    郑恭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止住挥下的佩刀。

    所有人都看向跪倒在地的荔知,紧接着望向后方缓缓而来的马车。

    彻骨的寒风在山中呼啸,马车上四个角的风铃配合着低鸣。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的锦帘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抹芦灰色。

    荔知的头重重磕在满是碎石和杂草的地面上,每磕一次,她就高喊一声:

    “求殿下开恩,救我妹妹一命!”

    荔知像是看不见周遭异样的目光,也听不见流人们的窃窃私语。她动作平稳地一拜一叩,仿佛地面那些尖锐的石子并不存在,坚毅而沉静的眸光中,只有那辆乘风而来的马车。

    “你在干什么?惊扰皇孙,可是死罪!”马车后的甄迢眉头紧皱。

    郑恭吓得一鞭子抽在荔知身上。

    “还不快滚!少管闲事,不然我先送你上路!”

    刚刚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开绽,荔知面不改色地上身伏下,重重叩首。

    “求殿下开恩,救我妹妹一命——”

    铿锵有力的声音被风送去很远,不知不觉,整条流人队伍都停了下来。

    荔知的额头已经麻木,只剩火辣辣的触感。但她眼神清明,即便郑恭气得对她抬起佩刀也毫不动摇。

    她有信心,无论谢兰胥愿不愿意,这回,他都必须对她伸出援手。

    佩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马车内传出谢兰胥平静的声音。

    “让她上来吧。”

    不等甄迢和郑恭反应过来,荔知立即叩首拜谢: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荔知扶起倒在地上的荔香,她一人难以支撑全部重量,对愣在一旁的荔晋之道:“烦请大哥搭一把手。”

    荔晋之这才回过神来,忙帮着搀扶起荔香。

    荔知将荔香安置到马车的车头,驾车的衙役不情不愿地挪了个位置出来。虽然仍风吹日晒,但好在不必受跋涉之苦。

    荔知站在马车边,对着木格窗里的人影说:

    “殿下恩德,荔知没齿难忘。若有机会,必赴汤蹈火来报。”

    窗内悄无声息。

    在役人们的打骂声中,流放队伍再次蜿蜒而行。

    逐渐,在酷寒中奄奄一息的太阳喘息着爬上了高空。黯淡的日光透过山林,只剩下一片摇动的幻影。

    压抑而寂静的流人队伍缓慢向前迈进。

    即使冻得手脚生疮,流血不止;即使饿得腹中空空,视野模糊。每一个人,都在拼了命地往前走。

    往生的方向走。

    虚弱的太阳拼命往上爬,冬风却在努力把它往下吹。

    当太阳坠入山谷,夜也就来临了。

    流人走出山林,在一处荒野上扎营。没了树林的遮蔽,寒风更加肆无忌惮。雪上加霜的是,天空还飘下了零星的碎雪。

    流人们尽可能地挤在篝火旁。

    荒野上时明时暗的火光,就像是这里每个人的命运。

    驾车的衙役也去了篝火旁取暖,荔知坐上车头,神丹蹲在车下。她先看了看荔香的状态,然后将刚刚得到的小的可怜的一块干饼分成两份。

    荔知将其中一小块饼穿过锦帘递给车里的谢兰胥,剩下一块饼,掰成小块后再搓下碎屑,一点点地喂进荔香口中。荔香只吃了一点,便偏过头咬紧了唇,不愿再吃。

    荔知摸着她冰凉的体温,对马车里的谢兰胥说道:

    “我想再求殿下一件事。”

    锦帘后无声无息。

    “民女听闻,此前在重城,殿下曾得到过几瓶滋补身体的药丸。民女斗胆,请殿下助我妹妹渡过难关。殿下大恩大德,民女一定衔草结环来报。”

    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后,马车里传出谢兰胥的声音。

    “这药救不了她。”

    “死马当活马医,除此没有他法了。”

    “荔姑娘,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赴汤蹈火和结草衔环呢?”

    谢兰胥言语温和,但荔知却捕捉到事不关己的冷漠。

    “既然殿下不相信以后,那现在,民女可以为殿下做什么?”

    “你能为我做什么?”谢兰胥反问。

    夜色中响起一阵低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荔家育有荔慈恩和荔象升一子一女的侍妾朱氏悄悄离开了荔家队伍,走到长解郑恭身边,两人低语了几句,转而走向不远处的小山丘后边。

    守夜的役人们都对此见怪不怪:为了换取一丁点粮食,流人们可以付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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