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为良缘: 9、春影照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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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姑娘不会是个老妖精吧!

    庾夫人倒吸了口气,重新仔细端详她面前这位坐得端正的少女。她这姑娘是个什么脾气她自然知道,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是常有的事,若是仔细说来,方才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胡扯,一间屋子哪里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扯得也太远了些,待周家姑娘出了院子,她是势必要罚她长记性的。

    可人家现在这一大通的道理这么一说,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原来她这口无遮拦的事儿非但没有错,反而还是件顶好的事儿,叫她打骂罚皆不得。

    虽说拂逆了自己的决定,有种威严受到挑衅的赶脚,心里定然是有几分不大乐意的,可偏偏她听着这姑娘说的话,竟然还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分明看着不过同她的姑娘是一般大的年纪,心思却沉稳地可怕,连她在后宅里头活了这三十好几年,到头来竟还不如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看得通透。

    “是我死心眼了,可再怎么说她始终也是嫡女,该有的做派还是得有的。她父亲常将她同别家的女郎比对,骂得狗血淋头,这姑娘又是个倔牛脾气。她父亲有三个姑娘,打了一个还有俩,自然不觉着心疼,可我只有她一个姑娘。”

    周韵文这人一向是这般,生人眼里瞧着是个话极少的怯生的,可一旦相熟了,便会觉得她对于说话是极考究的,你若是问她一件事,她给你颠来倒去两面都说,也不知是肯定你还是在否认你,让两边的人听来都觉得有道理,带刺儿的话落到她手里都能开出朵花来。

    “庾夫人,您要是不嫌韵文啰嗦听了您心烦,我便多说两句。咱们做姑娘的也不只有贤惠淑良这一条路可以走。大方豪爽,或是聪颖但性子野一些,那也都是姑娘。”

    “就用这茶来做举,虽都是信阳的毛尖,也分雨前和雨后,亦或是送进宫里去的和流于坊间的,也都不一样。至于做茶,咱们这些稍许讲究些的大多碾碎了用温盏冲,寻常人家直接放进水罐子里煮便是了,听说更讲究些的要磨成末,浮出来的表层碎末还需撇掉,同一种茶在不同的方式之下,香气也会有所不同。就算不说这些细碎的,那也还有江南西湖的龙井、君山的银针等等,各个地方都有各自上等的茶,生长环境也都各不相同。夫人您想,只光是茶便有恁般多的分别,又何况是人呢。”

    她又道:“这事儿原本就是庾家的一些闲言风语,树大招风的道理咱们也都是懂的。况且从头细细捋过来,不过是一间屋子的事儿,我这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家,人气儿不人气儿的,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我就要你同我住!”

    庾思莹突然出声,引得堂中二人身子一颤。她其实早都换好了衣裙,正猫着步子躲在屏风后头听墙根听得起劲。

    她活了这十六年,听多了她是个素来没有闺阁姑娘家样子的泼皮,说她没有规矩,家法挨得也不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了她还说她聪颖的,真是恨不得把她当个神仙菩萨好好在她房里边供着,看她那两个庶姐妹还怎么敢来她们泽霖轩作福作威,哪里想到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她这么闹了一出,人家居然根本没吃透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吃透不吃透的,她也并不在意这么多,性子单纯的姑娘心思好猜,心里头想做什么便一定想要人做到,让她们去考虑这些举动背后的道理和会带来的影响,只会觉得实在太复杂听了头痛,光看面子不看里子,便是递了话柄子给别人,敞开了让他们戳自己,难怪这一路听她抱怨了这般多关于家里庶姐妹的事儿。

    事关自己,周韵文也不好只自己安静独自做了决断,拉着她的手重新坐了下来:“住在客房,我便是庾家客人的身份,可若是住在你屋子里,我便只是泽霖轩的客人。你原先不是同我说,要我同你一道会会你那两个姐妹们吗,我若是住进你屋里了,身份立场便定了,到时候正面对上这气焰便落了下风,多不值呀。”

    这话说得巧妙刁钻,直直戳中了庾思莹的心坎,扥时觉得只要能让那两个装腔作势的便宜货不爽,住得稍微离得远一些也不算很要紧,况且也确实只是一墙之隔,不过十几步路再拐个弯儿的事,她多跑两步又何妨,当下便答应地爽快。

    东侧院派了名侍女来传她,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云翠也将她的包袱都放进屋里头了,喊她去看看,便欠着身子福礼,慢慢退了出去。

    坐立有形,进退有礼。庾夫人望着她小步朝着外头去的背影,在她身上瞧见了她母亲的影子。泰山羊氏家规森严,她也是听自家姑娘同她说了这姑娘半路来这里的缘由,才明白这背后的意义于她是极重要的。

    不管怎样说,既是缘分也算是巧合,前边在堂子里的那番话,让她实在不敢小看这个姑娘,不过活了十几载,却像是吃透了人世间百种滋味。

    她当时自己在闺中的时候怎么就没这样好好琢磨呢!若是早个十几二十几年的有人同她讲这一席话,她也不至于放了原先清贵的桓家闺中嫡女不做,来当这庾家的纸老虎,还是个要替妾室闯下的祸事收拾烂摊子的冤大头纸老虎!

    周鸿远其实原本也就没生自家妹子的气,前头一幅凶巴巴的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他只是好奇得很。本就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说什么他今日都要到周韵文跟前问个明白。

    哪里知道这姑娘这么受人欢迎,一进来便被五女郎给拉走了,到泽霖轩里头说话。这堂屋里都是女眷,他一个外男不方便进去,又怕自己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出来,便干脆撑在泽霖轩院子外头的夹廊里踱步。

    踱步踱久了无聊得紧,便同身边一次次端着果盘茶盏路过的侍女侍从们手里夺了不少吃的。他不甚在意自己的形象,反正他的名声向来就这样,纨绔嘛,总得有个纨绔的样子不是,干脆就近寻了块假石头当靠桌用着。

    庾安林听了他随侍涅冰的传话,只觉得好生稀奇。他二位长辈都分别待着客,自己也没什么事做,想着便立刻起了身,特意从穿山游廊经过西厢房穿到抄手游廊里头去,又转过垂花门,绕了好大一圈去瞧。涅冰跟着他在身后蹑着手脚,小心暗示着:“哥儿,咱是在庾府。”

    对方点点头,朝着他嘘了一声:“我知道啊,还用你说吗?”

    涅冰翻了翻眼白道:“您在自己家里走出了江湖盗贼的模样,奴婢佩服。”

    “哎你……”

    “唷,三郎君不在前厅伴着校尉大人说话,跑到这儿来啦?”

    他原先低着头,只看见那人脚上蹬着祥云暗纹的皮质长靴,视线逐渐往上移,才见那人穿了三白色裆裤,衣角绣了莲叶戏游鱼的图样,赤金色软绫上襦,水红色的腰封扎地有些松散,露出些里头白色的中衣。

    自开朝以来,男子涂白面是风俗,连皇宫里的那些身上带了缺口的也都爱将细细的甜香脂粉敷在脸上,若是出上一身薄汗,时人便戏称是为香汗。面儿上敷的久了,时间一长,这骨子里头也多少融了些香粉气儿,且不说衣物上沾染是必然的。庾安林瞧着面前这人面上虽白净细腻同抹了□□,可身上一点儿香粉气都没有闻见,只有熏衣服后留下的微淡萱草香气。

    那人笑着扶了扶正头上将将要跑飞出去的旋螺玉簪,重新抱着臂靠在假山石上:“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才刚过小满,受不起这等大礼的。我字瞻绎,直接唤我字便是,不然多生分。”

    又道:“我记得听我阿娘说过,你小我约莫半年,哦对,是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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