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他暗恋十年了: 17、山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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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实在是个过于温润美好的季节。

    长安各坊中绿柳绽新,吐出无数细嫩的枝桠,柔嫩的柳叶泛着新绿,在温风中释放出清新的味道,孩童手持柳枝嬉笑追逐,好不热闹。街面背阴一侧的桃花树也赶着最后一筏春,轰轰烈烈地绽放,开得到处都是淡粉色的彩舞缤纷。

    纷纷落英,也落到了午门口的刑场上。

    长安贺氏总计三百八十三口,上至耄耋之年的宗族老者,下至刚满两岁的婴孩,从午时开始斩第一批,斩了近两刻钟仍未杀完。收头颅的竹筐清了又满,满了又清,斩台上的血水浓稠得发了黑,滴滴答答地润在了泥土里。

    台下来看热闹的百姓全都骇得面无人色,就连原本有贺家有旧怨,前来坐在附近酒楼准备骂两句的小世家们,也被这般前所未有的血腥场面给惊住了。到处都是台下小孩们被吓哭的喊声,人群的议论声,空气里满是恶臭的腥气,平白令人作呕。

    就连监斩台上的陆玄灰,也感到有些不适了。

    今日监斩台上多是陆家梁家之人,大伙儿同贺家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什么你抢了我心爱的小娘子,你老子挡了我的仕途之类的怨憎数不胜数,饶是如此,在看见贺家那些个还没张开的毛头小子被切瓜砍菜一般料理的时候,也都纷纷展露出或多或少的不忍来。

    再怎么怨恨,那些也不过是还没长大的小崽子罢了。

    陆玄灰开始打算找地方避上一避,一侧头,却瞧见了坐在正中的谢侯爷。

    他今日难得穿了官服,黛紫色的蟒服光华内敛,垂顺有致。谢侯爷垂着眉眼,淡漠地拂去了落在他袖口的一瓣桃花。

    谢川流一抬眼,深邃的眼窝里泛起一个好看的褶,微一侧头,无声询问何事。

    “哦,眼瘸了。”陆玄灰陆大统领心想:“不是桃花,是一滴血啊。”

    “无事无事,侯爷,下臣就是想问问。”陆玄灰与坐在谢川流身边的刑部副手换了个位置:“虽说谋逆大罪,上下不赦。但依照惯例,不满十岁的小子们充军流放便是,何必也都牵过来,跟这儿耽误功夫呢?”

    谢川流目光放远,隔着人群远远瞧见了他自家侯府的一个轿子边,简明扼要道:“斩草除根。”

    陆玄灰咂摸咂摸嘴。

    谢川流擦去了脸上被迸溅上的一滴血渍:“若真叫他们怀着仇恨长大,说不定几年以后,他们就恨不得此刻死了更好。”

    陆玄灰不过脑子地随口附和了几句,心里却被他这三言两语砸得陡然一惊,从中咂摸出了几分沉重的哀伤来。

    终于杀到最后一批了。

    贺家年纪最长的老者颤颤巍巍被扶了上来——不错,是扶。谢川流将贺家人杀了个干净,但给了每个人站着死的尊严。

    “我要对着他。”老者凛然不惧,苍白的鬓发在风中飞扬,他转过身来,抬手指向谢川流:“我要对着他死。”

    谢川流漠然看着,右手微抬,示意准了。

    “白发死,黄发伤。生者祭,死者往。苍天见公,世道坎坷。这天下啊……就要乱啦。”老者身后的环刀高高扬起,寒光与他凝望的目光混在一处。他苍老颤抖的声音温和地说道:“谢侯爷,人生祸福有尽,报应不爽。你造下如此杀孽,终有那么一日,你会后悔的啊。”

    谢川流漠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么十一年前的贺中玄若知道今日,也会后悔吗?”

    环刀高高举起,沉沉落下。血滴溅上桃花树,纷纷扬扬,好不潇洒。

    就此,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这煊赫了数朝,树大根深一呼百应的长安贺氏,终于化作了一捧脏污不堪的泥泞尘土。陆家梁家的子弟们看着,眼中流露出痛快与蔑视来。

    谢川流同副斩官交待了几句,便叫他那两个山一样高大的家将推着他要离开。陆玄灰逮到空隙,跟上了他的马车,骑马跟在旁侧:“侯爷不去宫里汇报,这往哪去?”

    车帘薄纱后,谢川流眸光淡淡,翻过一页书:“拙荆要去护国寺敬香,本侯同去。”

    陆玄灰嘴角抽搐。

    好家伙,上午杀人下午敬香是吧?您老人家也不怕神仙老爷一个跟头给您踹出来!

    谢川流:“陆统领同去?”

    “不了不了,下臣这孽障丘八不敢去,怕遭雷劈。”陆玄灰从怀里摸出只玉搔头把玩,嘻嘻笑道:“下臣不过是觉得,侯爷冷情了这许多年,如今娶了亲变化还真大。”

    车内安静了一时。

    陆玄灰手里盘着那只搔头,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思电转——

    今早出门前,父亲让自己试探谢侯爷的家宅事,难不成是觉得古家还有什么蹊跷?

    可古方明十几年前就死在瘟疫上了,两个儿子也没多大出息,剩下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儿又能怎地?

    “娶亲,变化自然是大的。”车内,谢川流道:“本侯记得,陆统领年少时是个安静人,如今如此跳脱,又是为何?”

    陆玄灰眉头狠狠一跳:“下臣一向如此活泼!”

    “想起来了。是大帝姬及笄之时,亲口说过比起文士,更喜健谈飒爽的武将。”谢川流语气平直,如同念公文般叙述道:“本侯记得,数日之后,陆统领便从国子监跑出来从军了?”

    陆玄灰:“……”

    好家伙,您多少年不出门了,消息还怪灵通的。

    谢川流:“大帝姬她……”

    “好好好,下臣错了!”陆玄灰笑着讨饶:“您可放我一马吧!”

    马车行至路口,谢川流看着他手里那只玉搔头微笑起来:“陆统领,大帝姬不喜玉,只喜金。”

    陆玄灰揣起玉搔头:“谁说是给她的?”

    谢川流看他一眼。

    “世间美人何其多?陆某人还没玩够,可不比侯爷专情。”陆玄灰在马上拱手为礼,正色道:“今日打探侯爷家事,是陆某无礼,侯爷别见怪,今后陆家在京中行事,还望侯爷多多照拂。”

    谢川流漠然道:“好说。”

    陆玄灰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打马消失在长街接头。谢川流终于得以靠回车内,脸上显出些微的疲色:“护国寺。”

    车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载着他飞速向城外驶去。待到了地方,家将谢观叶将他家侯爷的轮车放了下来,谢川流却抬手示意不用。

    观叶看着他利落的身形,惴惴问道:“侯爷,您吃药到现在也有三日了,那失魂症怎么还没来?”

    谢川流嗯了一声:“无妨。”

    他说无妨,观叶的担心却半点也没减。一路忧心忡忡地送他上了山——宫变那日,侯爷听说夫人丢了,嘴上说着不管,回头便服了那能让他行走自如的凝风丹,依观叶看,他家侯爷那日是随时准备同贺家拼命呢!

    谢川流倒确实觉得无所谓。

    宫变之日,贺中玄死前说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当日自己只看到了带领私兵的贺中玄……可他说“不止我们一家”又是什么意思?

    谢家知道的那个“天大秘密”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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