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 3、龙见嘉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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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知府大人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人冒着滂沱大雨加入到寻人的队伍中。崔知府自然不能言明女儿失踪的事实,只能假借搜救遇难百姓之名,暗中嘱咐府兵和衙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走失的惠娘身上。

    除了几个颇具影响力的耆老乡绅知道这次搜救真正的目的外,绝大多数参与进来的百姓都被蒙在鼓里。等到消失多时的廖举人也加入到队伍之中,沈忘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次的龙见之祸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可由于疏散及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再加上这条狂龙拆毁了白龙祠之后就直奔杳无人烟的骑龙山而去,压根没有踏足人口稠密的地区,就更是把破坏压缩到了最小。

    照理说,以白龙祠为圆心,由百多人的搜救队伍向外辐射搜寻,城区内几乎跑遍了,城郊的树林和平湖周边也翻了个底朝天,惠娘却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色渐晚,雨势却不减,众人皆是疲惫不堪,掌灯夜巡。

    沈忘环顾了一下始终窃窃私语,抱怨声不停的队伍,从那些早就打退堂鼓的百姓们口中,他知道龙见之祸的遇难者几乎已经全部找到了,只余下了惠娘。也就是说,沈忘抬首望向隐在黢黑云层之中的骑龙山,惠娘若不是自己决定躲起来不被人找到,就是被迫失踪。

    夜色凄迷,无星无月,百姓们早已耐不住困乏各自散去归家,只余下各府衙的兵丁衙役,一干公门中人满身泥泞,大眼瞪小眼,只等着面色青白的崔知府继续发号施令。然而,崔琰此时也已是心如死灰,彻底没了主意。

    倒是一位知道前因后果的耆老凑上前,沉声说:“知府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琰疲惫地点了点头,应道:“韩老但说无妨。”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那条水龙直奔骑龙山而去,小姐怕不是……怕不是被那妖龙带去了山中。”

    此言一出,不光崔琰沉默了,堂下的众人也是面色各异,而以廖举人为首的秀才举子们,更是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虽说自宋朝以降,龙见频繁,更以我朝正德年间为最,史书记录中屡见不鲜,但这并不说明这帮精明强干的官员和饱读诗书的儒生们,真的就相信真龙降世之说,借龙见之事,行劝诫之实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所以这位韩姓耆老竟然大言不惭什么,小姐被妖龙捉走了,在这帮读书人的眼里可说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众人兴致缺缺,韩老却是不服气了,他提高了声调,朗朗道:“这骑龙山自古以来就藏龙卧虎,后山更有龙窟数座,洞深莫测,下临沉渊,久旱不枯,绝非老朽信口开河!单说是今年,就有数人在山中遇龙了。”

    闻言,沈忘的眸光一闪,低声向崔琰道:“崔伯父,城内既已无迹可寻,不妨去那龙窟中寻一寻,只怕带惠娘上山的非是妖龙,而是歹人。”

    崔琰也是个聪明人,很多话点到即止,多说无益。他不顾一干儒生“敬鬼神而远之”的劝诫,以最快的速度将嘉兴城内熟识骑龙山地形的猎户樵夫都召集了起来。

    在这件事上,韩耆老出力颇多。他不知道崔琰心中计较,只当是知府大人力排众议认同了他“妖龙摄人”的看法,自觉面上有光。在他的大力引荐下,十多个高矮胖瘦不同,却都睡眼惺忪的猎户樵夫密密匝匝地站在堂前,做着进山前的准备。

    天色微明,骤雨暂歇,队伍再次浩浩汤汤地向着骑龙山进发。队伍中有牵黄擎苍的猎户,有腰别铁尺的公门,有以大家长自居的耆老,有当前开路的樵夫,还有一帮争相为官府出力露脸的儒生们。崔知府和通判、同知也不肯呆在官衙中等消息,跟随着大队人马行在最后。

    骑龙山如同一座浓黑的坟茔蛰伏在阴沉的苍穹之下,似乎随时准备暴起伤人。众人在山中行了不久,便明白了为什么昨晚猎户们死活不同意连夜上山的原因。这骑龙山当真是雾锁山头山锁雾,山套山,雾涌雾,整个山体都笼罩在不详的雾气之中。更兼之古木林立,怪石森然,蜿蜒连绵不断,人在其中,难辨方向,如同被混沌巨兽吞入胃中一般。

    刚过了一个时辰,儒生和官员们就败下阵来,除了廖举人还神采飞扬,尚有余力外,其余人都大喘着粗气歇在平坦的石面上,一步也走不动了。猎户樵夫和衙役们,则以五人为一组,分散开去,在漫山遍野中寻找那也许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龙窟。沈忘和廖举人也分别加入了一队人马,向浓雾更深处寻觅。

    队伍中一个高个子的猎户阴恻恻地向沈忘打探:“这位书生,跟你打听个事。这位女眷是哪位大人物的妾室吗?”

    他见沈忘默默不语,只是赶路,便凑得更近了些,眉眼之中尽是讥诮:“我听说书的讲过红拂夜奔,这个女子怕不是也是……”

    沈忘骤然直起身,面带惊异地看着高个子猎户,上下打量着他,猎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也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看去。

    “我还以为你身上带着腐鼠呢,原来是口气,臭不可闻。”

    猎户闻言愣住了,他没太理解沈忘的意思,正仔细咂摸的当儿,却听西南方向传来一声惊叫,依稀是廖举人的声音!

    猎户和衙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道浅褐色的身影“嗖”地一下没入了浓雾之中,原是沈忘已经当先冲了出去。

    细碎尖锐的树枝拉扯着沈忘的衣衫,不客气地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抹红痕,渗出的血珠宛若雪中红梅。穿行数十步,面前豁然开朗,一座隐在深山之中的石窟陡然显现,而刚才发出惊叫的廖举人此时正瘫坐在地上,指着石窟的深处张口结舌,咿呀不得语。

    沈忘心擂如鼓,一种难以遏制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缓步走到石窟入口,探身向内看去。

    这石窟远不如外面看上去那般奇伟,相反它窟深顶重,甚是低矮,寻常男子要稍微欠一下腰才能进入。地面十分潮湿,反射着阴惨惨的寒光,更为骇人的是洞窟各处遍布苍白的骸骨,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而在那骸骨掩映之间,一个瘦小孱弱的身影静静躺着,宛若一抹被阴云击碎的月光。

    身周的杂乱声响在一瞬间归于寂灭,沈忘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和砰砰作响的心跳,他弯下腰缓缓走了进去,穿过几个或站或蹲的衙役和兵丁,终于站到了石窟的中心,站到了“月光”消失之处。

    沈忘的嘴唇无助地翕动了两下,他似是喊出了“惠娘”,又似乎没喊,他已经无从辨别,因为在目光接触到那张熟悉的面容的瞬间,喧躁刺耳的虫鸣如同经年未落的暴雨,将他整个人淋得喘不过气。

    惠娘,死了。

    她死得并不安详,那双漂亮的杏仁眼大睁着,像极了小时候站在纷乱的虫流中的样子,惊惧、恼怒、不敢置信,口边有干涸的涎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小嘴一瘪哭出声来。她的脸上没有伤痕,身上的衣服也是齐整地穿着,连鞋子也没有被人褪下,但身体却像一个残缺的布娃娃一般可怖地僵硬痉挛着。

    沈忘很想把目光移开,可眼睛却无法控制地在惠娘的尸体上一遍遍梭巡,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又深深地确定自己必须如此。

    突然,沈忘的眸光停驻在惠娘的腰际,青色的曳撒外系着一条凤衔珠玉带钩,而那本该勾在钩首上的玉环,却错误地挂在了钩钮之上。惠娘的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之上,堪堪挡在带钩的位置,而她的双手之间,有什么东西如同平静的水面一般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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