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 160-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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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峰滔滔(十四)

    屋外雨急风骤, 聚拢在祠堂的众人皆沉默不语,面冷如冰。两天,两条人命, 在朝廷亲派的巡按御史眼皮子底下犯下累累罪行, 那明目张胆的嚣狂之中?,隐藏着审慎缜密的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祠堂之上,海瑞搀扶着老夫人坐在祠堂的木椅上,许子伟扯过一个?蒲团, 紧紧挨着海瑞坐好。而?三个?人的对面,易微抱着臂,佯装注视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实?则不时用余光打量着海瑞, 生怕这位倔强的老人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因为沈忘的命令, 她和海瑞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也恰恰因为她是?女子, 海瑞心中?对她有着忌惮避讳, 这也才不得不在她的威逼下返回了家中。若是?将易微与程彻的角色掉个?个?儿, 只怕武功卓绝如程彻, 也拿这海青天没有办法。易微用鼻子气呼呼地喷了一口气, 心中?暗骂大狐狸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在那般紧急慌乱的情况下?, 还能将人心长短拿捏至此,也实在不负狐狸之名。

    易微心里这般想着,目光也停滞得时间?长了些。海瑞感受到了易微视线, 气愤而?别扭地转过身子,用嶙峋瘦弱的后背沉默抵抗着, 易微这才反应过来,把目光重又移向了屋外瓢泼的大雨。雨中?有两个?浅淡的身影正在奋力向着祠堂的方向移动,易微不由得站了起来,下?一秒她拿起门旁斜靠着的油纸伞便冲了出去。

    只跑了两步,油纸伞便承受不住狂风暴雨,伞骨应声而?断,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易微和油纸伞较量了片刻,就无奈地伞往地上一丢,任由它打着旋追风逐浪去了。而?雨中?的身影也越走越近,正是?易微企盼多时的沈柳二人。

    此时,三人皆是?一般狼狈,明明是?蒸郁天气,这雨水拍在背上却是?刺骨寒凉,易微打了个?哆嗦,抬起胳膊和沈忘一起帮柳七挡着雨水。

    “寒江,这么大的雨,谁许你出来的!”柳七这边话音还未落,那边祠堂就又?冲出来一个?人,程彻一手拿着一个?蓑衣,如同一只刚从瀑布里捞出来的大鸟一般飞快地向着三人奔来,柳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等到四个?人终于走入祠堂之中?时,其狼狈尴尬之态,饶是?海瑞看着,脸上都?不由得松了松。以甘棠为首的几个?小?丫鬟赶紧上前,带着柳七和易微到屋后换上干爽的衣衫,而?程彻和沈忘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只是?用布略拭了拭水,就坐到了一旁的烛火下?,聊胜于无。

    “沈御史这么着急召大家前来,可是?案子有了眉目?”从许子伟的口中?,海瑞知道了寒花已死?的事实?,心中?诧怪不已,对众人的抵触情绪也减弱了些?。

    沈忘攥了攥自己还在滴水的发,颔首道:“正是?,学生已经查出了凶手的身份。”

    男子的面容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海瑞心中?一颤,不由得惊叹,这沈御史看着年弱,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认了凶手的身份,当真不可小?觑,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敬服之意:“既是?如此,沈御史何不立即当面指出,了了我海家这一桩冤孽。”

    “学生——正有此意。”沈忘用手撑着祠堂的供桌,缓缓站起身,烛光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阴霾,投在地面上形成一派荒唐怪诞的黑。

    “那日,众目睽睽之下?,谢老夫人亲手锁上了祠堂大门?,让这个?见证着海氏荣辱的大宅成为了一间?密室。然而?第二日清晨,在祠堂中?罚跪的韩夫人却被发现惨死?于堂中?,尸体悬吊在房梁之上,整个?事件看上去就像韩夫人不堪受辱,自杀而?死?一般。”

    “然而?,本官与柳仵作?却发现事有蹊跷。首先,韩夫人的身高是?没有办法自己完成上吊自戕的行?为的。凶手在现场杂乱地铺陈了数个?蒲团,还在其中?一个?蒲团上端端正正地留下?了韩夫人的脚印。然而?,韩夫人若想要顺利将绳子抛上房梁,并上吊自戕,至少需要在木椅上摞叠四个?蒲团。”

    沈忘一边说,一边对换好衣服的柳七使了一个?眼色,柳七颔首,在祠堂的地面上寻了四个?蒲团摞了起来。这四个?蒲团由于常年的使用,内里蓬松的垫料已经虬结成块,颇为扎实?。可即便如此,四个?蒲团摞起来也已经有一些?摇摇欲坠了。沈忘抬起右臂,柳七搭扶着借力,方才踩上了蒲团,却还兀自晃个?不停。

    眼见着柳七和沈忘的动作?,海瑞和许子伟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扭转过头去。

    沈忘感受到了二人的不适,却不以为忤,继续解释道:“诸位请看,站在四个?蒲团之上,维持平衡尚且不易,又?如何能顺利将绳索抛上房梁,并将头套进绳结之中?呢?即便是?韩夫人天生异禀,站在四个?蒲团上也将头套进了绳结,可蒲团之上只有端端正正的脚印,却无蹬踹的痕迹。试问,若是?不将脚下?的蒲团踢开,韩夫人又?是?如何气绝身亡的呢?这便是?凶手留下?的第一个?疏漏。”

    “其二,经过柳仵作?的勘验,韩夫人的尸身之上有多处出血点,而?这些?血点非是?悬挂所致,而?是?中?毒。”

    “中?毒……”海瑞轻声重复着。

    “没错,中?毒。经过查实?,韩夫人死?前所中?之毒正是?□□。一个?一心赴死?之人,怎么会又?服毒又?上吊,做下?这般画蛇添足之事呢,二者择其一便可。所以,定然是?凶手先让韩夫人服下?了□□,待她毫无反抗能力之时,再将奄奄一息的她悬吊于房梁之上,制造出自杀的假象。这样?,便不会有人去查证□□的来源了,你说是?吗,子伟?”

    许子伟本就心乱如麻,全然没有料到沈忘会突然向他发难,整个?人骇得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摆手道:“不……不是?我!□□……□□是?……”

    “□□是?我让子伟买的。”一道苍老而?沉稳的声线响起,海瑞却是?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挡住了慌乱的许子伟,沉声道:“老夫人房中?鼠患甚重,我便遣子伟去药房购入了些?□□,以杀硕鼠,这件事情与子伟没有关系。”

    沈忘微微抬眸,一抹淡淡地笑容浮现在唇角:“哦?那子伟又?是?何时将□□放在老夫人房中?的呢?”

    许子伟脸色苍白地结巴道:“我是?……是?……”

    “是?韩夫人被关在祠堂中?那日吧?我们去药房问过,你买了一钱的□□,这个?剂量,毒死?四头牛都?绰绰有余了,若是?暗中?余出一些?,留给韩夫人,再借着去老夫人房中?布药的时机,偷偷取走祠堂大门?的钥匙,我想着对于子伟来说,不算难事吧?”

    “沈御史,慎言!”海瑞面带怒色,冷冷地瞪着沈忘:“我说过了,这件事与子伟没有关系,查案不是?肆意攀咬,你岂可胡乱猜测!”

    沈忘垂下?眼帘,轻声道:“攀咬……也对,子伟同韩夫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杀她?可是?,刚峰先生却不同了,若是?韩夫人再这般闹将下?去,只怕先生的仕途会受阻吧?子伟曾经说过,为了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了刚峰先生能够重回朝堂,他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所以杀死?一个?妾室,对子伟来说,不算难事吧?”

    “休得胡言乱语!”海瑞勃然大怒,“沈御史,我本以为你与朝中?那些?泥猪癞狗有所不同,出淤泥而?不染,而?谁料你意在诛心,竟是?想将韩氏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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