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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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扈的郡主,实在是他最厌恶的那类女子,而自己的鲁莽野蛮,也是那位郡主万万看不上的。

    彼此水与火,不相容,长阳郡主能心悦他才是见鬼了。

    时彧想通了,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将信笺折好,放入烛火的外焰之中引燃。

    既然对方只想苟苟且且地书信来往,不想让旁人窥测他与自己的关系,那么这封书信便不是书信,而是把柄。

    时彧点燃了它,随手投入了火钵子里。

    看天色不早了,时彧对秦沣命令:“我要走了,寅时前必须赶到军营,你去库房挑拣些礼物,理份名录交给刘洪。”

    秦沣抱拳敬诺。

    时彧打点行囊,让刘洪牵马在外候着。

    刘洪把少将军的乌云盖雪拴在正门树下,拎了少将军的包袱放置妥当。

    通常少将军带上行李,便意味着要在营地长住了,这一去,恐怕又要几日不得归来。

    刘洪偷摸往里边放了一些城郊买不着的零嘴,想着少将军小时候最爱吃这些了,在军营里可吃不着。

    “少将军勿用担心,府中一切交给老奴就好,老奴定让将军无后顾之忧,您只管去。”

    刘洪是广平伯府的老人了,他办事,时彧是放心的。

    少年稍一点头,立刻翻身上马,回眸看了眼门匾旁飘摇的垂花灯,不再有任何留恋,长腿熟稔地一夹马腹,催马朝天街而去。

    快马俨如流星,划破了长夜的宁静。

    天街上马蹄的飒沓之音,似急促盘旋的鼓点,一声声穿透浓雾,散入更远的夜空。

    伏在马背上疾驰的时候,不知为何,时彧总是心绪不宁,眉心不停地痉挛抽搐。

    是荷塘里不为人知的荒唐,她的温柔绞碎了他的强硬,让他体力不支了么?

    时彧无法确定,但越往城外走,这股不安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沈氏如果是那么容易认命的人,当初她就不会心意坚决地上山落发为尼……

    她只是看起来身娇体弱,可内心当中比谁都固执,都倔强。

    其实她今晚,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向他给任何承诺。

    她的脸色很惨淡,在他说着那些自以为安慰的话语的时候,他因为愧怍和难为情,根本没看沈栖鸢的神情。

    后来是怎么糊里糊涂的,她就答应了,具体答应了什么,时彧都记不清了。

    时彧一想到这点,心里的躁动不安更加浓烈。

    “吁——”

    少年勒住缰绳。

    咬牙,时彧心一横,拨转马头,快马加鞭地赶回广平伯府。

    一定有什么是不对的。

    这一去就是好几日,如果不能料理妥当后院,他走也走得不安心。

    他需要安心,需要沈氏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时彧径直驰往离波月阁更近的侧门,将乌云盖雪停在门前,等阍人打开门,诧异地问将军怎么又回来了,时彧一言不发,大步迈向波月阁。

    画晴已经歇着了,整个波月阁不闻有声,一切都那么安静,仿佛徜徉在深水之中的小舟,唯余淡然的风声,挑逗枝头葳蕤的浓叶。

    簌簌的绿叶窸窣声,和清脆的一点蛙鸣,衬出此地诡异的死寂。

    时彧到了此刻,心非但没有落回腹中,反倒更加堵在了喉咙口。

    他试图敲门,朝里唤她的名字:“沈栖鸢。”

    敲了七八次,唤了三次名。

    不见有人来开门。

    “你睡着了么?”

    时彧不甘心。

    屋子里分明灯火未灭。

    他沉住一口气,不客气地道:“我进来了。”

    少年伸手一把推开门。

    两扇雕花木门从中一线分开,时彧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长条的身体。

    他的脚步死死地钉在地面。

    一只樱桃木高脚凳被踹倒在地上,时彧惶然心悸地抬高视线,只见一条惨白的长绫横在梁上,吊着沈栖鸢已经失了生气的身体。

    她似一只被撕毁了美丽翅羽的白蝶,纤盈、脆弱,静静地黏在置她于死的蛛网上。

    第22章

    时彧的脑中险些一片空白,是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纵身一跃跳上,横剑斩断了白绫。

    沈栖鸢的身子失重地往下坠,时彧单臂抱住沈栖鸢,右手扔了佩剑,落地之后,将沈栖鸢横放在地面。

    “沈栖鸢!”

    他厉吼着她的名字。

    但没有一丝回音,沈栖鸢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冷。

    时彧在军中学过急救的法子,立刻剥掉了沈栖鸢的外衫,双掌交叠按在沈栖鸢的胸口,用力地往下按,已经不顾她的肋骨是否被压迫断裂。

    反复按压数十次之后,他捏住沈栖鸢的鼻,嘴唇含住她柔软丰盈的唇瓣,用力往她的口腔吹气。

    尽管手法有条不紊,可时彧在用这套急救之法的时候,却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心慌意乱,一种六神无主的感觉击中了自己。

    吹气之后,继续摁压她的胸口。

    心里一个声音,歇斯底里:

    沈栖鸢,活过来。

    该死的不是你。

    你不是从来都坚强的么,被抄家,被划入贱籍,忍受乐营的拷打,漂泊流亡,这些你何曾想过一死。

    再坚强一点,活一次,我命赔你,你别死。

    反复了已不知道多少次,时彧的脸上已经巨汗滚滚,黏腻的汗液粘成几缕,清晰地沿着脸庞的皮肤滑下,滴在沈栖鸢的胸前衣襟上。

    她没有任何生机,没有一点死灰复燃的迹象,刚才什么模样,如今就是什么模样。

    时彧近乎筋疲力尽,一整晚紧绷的神魂,颠倒得已令他丧失了五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救她。

    救沈栖鸢。

    可不论多久,不论他用多少手段,使尽了浑身解数,沈栖鸢依然那么了无生息地躺在那儿,紧阖双眸,脸色惨淡如雪。

    月光清淡,破入西窗。

    女子的身上覆着轻盈的白绸纱衣,被残宵的银缸照得柔和了许多。

    时彧已经力竭,他没有能力再救她了。

    他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天底下最卑鄙龌龊、猪狗不如的事情。

    他杀死了沈栖鸢。

    少年的眼眶蓦地洇出两团潮热。

    他捧着沈栖鸢苍白的脸,垂下眼睑,与她额头相碰。

    冰凉的肌肤似一捧细腻的积雪,贴着他的额头,送来寒冷阴郁的死气。

    时彧才失去了父亲,不过才半年,这种亲眼目睹身边所亲近之人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走向死亡的感觉,难受得让他心脏闷痛,喉头一阵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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