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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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庶民,匪徒,草寇。

    奸佞,忠执,武将,文臣。

    均有所知、有所见、有所解、有所择。

    这才是安定天下的底气!

    檐下雨仍滴答,夜雨润泽,催开了枝头新芽。融雪也化作春水,先生们各自回房时,被溅湿了衣袍,却无一人在意,振袖间水痕斜散,若飞鸿掠尾。

    “今日城破,朕绝不苟活,愿携宁王血溅城墙,来日青史之中,朕与宁王当为勋烈,尔等不过弑亲乱朝之豺狼——季明远!你与那温泓机关算尽,所夺却不过空壳而已,朕之功绩,自有后人评!”

    长治帝言至此,激昂道:“来人,取剑来!”

    当即有人取来两把剑,一把递到长治帝手中,另一把被硬塞入季朗怀里。季朗已经在方才那番话里瞠目结舌,被剑砸得趔趄时方才反应过来——长治帝自己想死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拉着他一块儿死啊!

    季朗才不愿意。

    他一个已经受封的藩王,只要自甘放弃兵权,就压根儿没有被赶尽杀绝的道理。无论是季明远还是季邈当皇帝,这大景江山总还姓季。只要姓季,他就还能有一条活路。

    大不了做个闲王,在云州安居一隅,虽说再做不得天子梦,可也好过刀下魂啊。

    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司珹长腿微曲,打了个哆嗦。他酒似乎醒了几分,可脸还是烫的,创伤的本能促使他推拒,可身体的感受很舒服,潜意识又一遍遍告诉他。

    不必怕。

    两人挨得这样近,鼻息纠葛,湿哒哒地缠在同处,衣袍也皱作一团,临被季邈扯散丢开时,司珹终于在骤冷里恢复一点清明,他呼吸缭乱地看着对方,潮|软地唤:“寻洲——”

    年轻有力的身躯环住他,季邈蹭着他颈窝,嘴唇几乎贴着了喉结,话语就自耳与骨两处,共鸣着传达给司珹。

    “折玉,好爱你。”

    爱。

    爱之一字,令司珹心脏生生乱了拍,浑身都酥软。季邈贴着他的胸膛坚实有力,叫司珹同样能够听对方的不冷静,他在这一刻,几乎溺死于饱|胀的情动里,于是只好仰面张开嘴,笨口拙舌地回应。

    “爱,我也好爱……” 司珹一顿:“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之前那几场战,三管火铳的威力,鄂源人已经见识到,另外两重器若有突破,亦可于来日推广至西北战场,这样北面防线就能统一被构筑,仗应该能好打许多。”

    季邈说:“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因如此,”司珹说,“来日你登基,才更应善待。”

    季邈注满两只酒盏,二人碰了杯。

    一场小年宴吃得热闹,席间都是自己人,推杯换盏间,篝火烘化了雪,湿漉漉映在司珹眼眸中。

    司珹垂眸盯着酒盏,季邈瞧见他侧颜,见他颊边飞红,人却很安静。

    司珹醉了,却没意识到自己醉了。

    季邈倏忽起了一点念头,他凑到司珹耳边,故意问:“先生醉了吗?”

    “没有。”司珹果然说,“我没醉。”

    “我醉了。”季邈同他咬耳朵,“我还想再喝,却已经拿不稳酒杯,该怎么办?”

    季邈将瓷盏推到他手心,圈着司珹的五指,带他握稳了。

    “先生帮帮我。”腊月翻过十五,衍都城中渐渐支起年货床,各处依俗张灯结彩,热闹劲儿却没透进宫里来。

    季邈拥兵东北、盘踞越州的消息压得满朝哗然,也叫季朗好些天都不敢正视朝臣,生怕有人问及此前所谓的“已经擒住”。他不愿在百官面前丢份,更不愿将如此吃力的局面剖与百姓,天家颜面已在温泓死谏一事中贬损太多,经不得更多摧折了。

    他得做点什么来挽回。

    季朗急得团团转,可又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好法子,只得再三催促禁军尽快攻破潼山城,又试图分调巡南府守备军来增援,牢牢守住衍都东北方向的安州,不叫大军越界。

    局面如此被动,叫季朗愈发烦躁起来。他下朝后又发脾气摔东西,小内监绕开碎瓷,哆哆嗦嗦道:“殿、殿下……”

    “你最好有急事,”季朗面色不善,“说。”

    “陛下有请。”“荣慧,”长治帝攥着他胳膊,指甲深深掐进去,他盯着荣慧,喉间嗬嗬道,“……你说,朕还会有儿子么?”

    荣慧受着这遭痛,面上大恸道:“主子爷这是什么话?您如今正值壮年,儿孙缘定然还深厚。眼下您只需安心养病,万万不可肝火攻心、徒增烦忧啊!”

    长治帝望着这位老奴——荣慧早年间入宫,乃是随侍景和帝身侧的一位小太监,长治帝向父亲要来了人,荣慧便忠心耿耿地跟了他三十年。

    三十年,已是季明望的大半生了。

    荣慧额角仍淌血,他颤着手递来药碗时,长治帝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接过去,却没急着喝。

    “也罢,”长治帝叹出一口气,“你且去玉延宫,将朕的女儿抱来,给朕瞧瞧吧。”

    荣慧领命而退,他匆匆披上氅衣,蹚雪往后宫去。朱墙耸立灯笼高悬,将一切痕迹都映得赤红。雪中两串脚印背道而驰,一串向玉延宫,另一串却悄然隐没,拐入了引清宫。

    自季朗分府搬出去后,这处慕嫔的旧宫其实已经废了,院内只余十来年老体衰的宫人,半死不活地过着,其中还有两三人,已然发了疯。

    别宫里头的人嫌晦气,不肯再轻易靠近。

    而此刻,却有一人氅帽遮脸、徘徊堂中。见祝雪钻入关好门,他豁然起身,问:“如何了?”

    这分明是季朗的声音。

    祝雪连忙将怀中藏着的襁褓递过去。婴儿捂了太久,早已不哭了,季朗哆哆嗦嗦地打开,瞧见一张紫红色的脸。

    “好……”他声音发颤,“好!祝雪,你做得好!”

    祝雪连忙跪下:“奴才行事谨慎,定未叫周遭人觉出异样,殿下大可放心。”

    “如此一来,孤便只会多一位妹妹了。”季朗将那小婴儿丢到一旁,合掌而笑道,“你差事办得好,孤定然重重有赏!”

    祝雪喜道:“谢殿……”

    他音未落尽,喉间便猛地一响,骨骼断裂声吓得季朗猛然后退三步,瘫坐到炕垫上,他方才“啊”了一声,垂帘便被拨起,内室里缓缓走出了人。

    ——竟是原本应被囚于南宫的季瑜。

    汤禾干脆利落地杀掉人,将祝雪的尸体放下,先朝季朗行完礼,方才说:“公子。”

    “季瑜你,”季朗咽着喉间口水,哆嗦着艰涩道,“你为何、为啥要杀……”

    “祝雪一死,此事方才能算得上是天衣无缝。”季瑜说,“阉人嘴碎,留着多少是个隐患。今夜衍都大雪,祝雪夜间脚滑,摔进井中,折断了颈骨,这事只能怪他自己。”

    季瑜微微一笑,俯身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季朗,放低姿态道:“殿下,成霸业者,不可拘小节、留隐患。殿下是真龙天子,手染杀业自然不好,因而做臣下才更应为您考虑、替您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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