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臣: 17、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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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仿佛突然开窍,及时跟进了一个标准的礼,“王爷视二位如师如长,妾身理当如此。”

    靳则聿的处变老道,如一座棉山,一下子就把她的政治水平托了起来。

    连刚看过的书都能活学活用。

    秦霈忠在人情上十分老练,他摇手笑道:“王爷、王妃,你们这是折煞我了,我不犯错就行了。”

    他侧目看了一眼立在身边脸上像沁了火油的李通涯,嘴角微翘,显得有些兴奋:“王爷,属下瞧着,您这还是不适应,您瞧您府里总没个人,”秦霈忠说到这里,笑容可掬,是同自家人说话的态度:“我们校事处也是一半没有家室,比方我,要突然屋子里多了个人出来,我也不适应,可是,”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暧昧的语气,“习惯了就好。”

    言子邑看着靳则聿,见秦霈忠说了这句话,他的神情倒是淡了下来。

    也未接言,只是垂着眼一只手指抚摸着桌案上镇纸的虎头。

    言子邑心想秦霈忠胆子也太肥了,竟然敢开大领导这种玩笑。

    回头一想,自己昨日和靳则聿的浮言x语,也不遑多让。

    靳则聿就像读到她想什么一样,抬眼看了她一下。

    被他“没有表情的一看”,心口一软,像是忽然没有跳的力量。

    秦霈忠收起了嬉皮笑脸。

    他刚才瞄了一眼李通涯,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校事处和城门令不同,校事处只是怀疑特定对象,而一个好的城门令却怀疑所有人。上次他便疑心这个新王妃,有他日变成“卧榻蛇蝎”之语,想来是怕他刚才一番“纵论时变”的言语被王妃听了去,秦霈忠隐隐觉得,言子邑出现在这里可能是个偶然,只是王爷敏于察变,不着痕迹地给揽了过去,论“体察上官”的机会,他秦霈忠自是不会放过,岂料他要表现得心太急了,不曾熟虑,这般的玩笑是决计不能摆上台面,王爷是不会同下僚谈这些事的,哪怕是一二句。

    正悔得肠子都青了。

    见身边的李通涯双手慢慢拱起。

    “不敢,王妃言重了。”

    李通涯对着言子邑行礼,面上泛起的青色消了下去,虽然依然有怨,但是怨而不怒的样子。

    又转而对靳则聿一揖,“属……属下适才唐突了,还望王爷见谅。”

    靳则聿伸手一压,收起了刚才的锋锐。

    他的没有表情也是一种表情。

    “啊,你的话我刚才都听进去了。”靳则聿抬左手笼了笼右侧的衣袖,略垂眉绕到仍在拱手的二人面前站定,他比二人都要高大许多,把着李通涯的手,耷下眼,“这事我们怎么看先放在一边,还要听听邢昭的意思,毕竟他是禁军统领,他也不是个‘唯命是从’的性子。你们说呢?”

    这是不表态的表态。

    秦霈忠拱了拱他:“我说李指挥,你应该回头先找邢昭,先把你那一二三四五一气讲明,然后再让邢昭这个正主斟酌斟酌,让他自己缀合出个定案来,再来同王爷说,你这么当紧当忙的干什么呢!”

    李通涯面露愧色,难得顺着秦霈忠的话答道:“卑职所虑甚疏,这便去办,卑职告退。”

    秦霈忠也拱起手。

    告退折身的时候,秦霈忠朝着言子邑眨眨眼,又对着王爷的方向抡了一圈眼珠子。

    言子邑皱眉,这是干啥?

    ——指望着她美言两句?

    ——大哥,姐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替你描补啥呀!

    两人同秦管事错身而过,秦管事持着规矩,犹疑了一下,也掩进了微黑的夜色里,但像并没有完全退去。

    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垂着眼,没有挪动。

    二人默对。

    里头静了,外头院子里的虫鸣之声就显得特别响,仿佛能听得到它们在草丛中的聚散之声。

    言子邑知道这是大领导在考验她的定力呢。

    但是——她没有定力。

    而且理亏。

    人一理亏,很多事就没有立场计较。

    “适才,多谢王爷……”

    她扼要讲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一个过程。

    虽然她说得有些琐碎,但靳则聿听着,并不插话。

    她的眼睛一直没敢落在靳则聿身上,在屋子里有一处便照一处的烛火上打转。

    讲到最后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一日调研行程汇报——

    通篇全是流水账,毫无重点可言。

    想瞧瞧大领导的反应,瞟了靳则聿一眼。

    没想到自己不争气,就这么一眼,原本就没什么逻辑的思维停顿了。

    这一顿,引得靳则聿抬眼,恰碰上她的“一瞟”:

    “那个,就是,就是要我多读书,然后……”

    靳则聿靠了过来。

    言子邑吓了一跳。

    下意识抬手正好推在他腰间。

    感觉虎口一松,见靳则聿的手上多了一本《孟子》,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手持“道具书”。

    靳则聿垂头看了她手推的位置。

    他目光一锐,言子邑觉得自己的指尖隔着衣服材料,搏动了两下。

    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血管,还是别人身上的搏动。

    忙缩回手。

    靳则聿低头看着书页,“她们为难你?”

    她面红筋跳,

    “没,没有。”言子邑怕引起误会,觉得自己是“控诉”来着,真诚地说:“真没有。”

    社会上打滚多年,又有些自尊在身上,言子邑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

    “没想到你们在这里谈事,李指挥语速太快了,我原本想出声打断,但是没来得及,他们说的都是字,但连起来一句也没听懂,哦,听是听懂了一句,李指挥让秦大人去读读书。”

    听到这里靳则聿嘴角终于挂起了一丝笑容。

    语调刚柔并济:

    “李指挥乃謇谔之臣,他性子有稳得住的时候,也有比较急的时候,但做事绝不因循敷衍,这便是他的好处了。刚才,……”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把手上的书递还给她。

    她本来想说这是您的,但靳则聿做什么好像都是理所当然,她只好默默接过,靳则聿接着道:

    “论理他对你不敬,我应该出面,只是今日这个情形,我做上官的,也不是全无错处,故而不好发作,再说手底下的事也要靠他们去做,这样吧,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他开口第一句“什么臣”言子邑就没听懂,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力听,听到最后他这么大的咖要代别人给她道歉——

    忙摇手:“不用,不用,多谢王爷。”

    看到靳则聿浮起一丝浅笑。

    她立马明白过来。

    ——他这个“不是全无错处”,不单单是自己在那里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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