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臣: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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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还是那副姿态:

    “言氏回府,王府中毫无动静,我的人昨夜回报,王爷也未有起疑之意。”

    老五觉得李通涯是被这种感觉逼上一条邪路,脑子也有些发昏了。

    “仲劳……”

    他唤了一声:

    “我原本是‘二爷的兵’,后来跟着王爷,那年陛下和二爷同时遇危,王爷却派我至陛下那处,不允我动,反是陛下让我去解二爷的困,只是到的时候,二爷已只有尸身了,我拼了一条命将二爷的尸骨带回来,所以府中对我有些敬意,呼我一声“爷”……后来叙功,靳则聿以王府之功为私,只私下厚赏于我,王府护卫营原本不是我统领,是陛下开的口……但我也不是贪功赏,如何说,就如同入了庙门,你原以为只是同土地有缘分,后来发现观音娘娘愿意罩着你,最后发现如来肯垂青眼,便觉得自己这具肉身凡胎有些不一样,若只能择一个,我便是尊了法旨。”

    李通涯一笑,人也静了一些。

    五爷看他缓过神来了,便说:

    “我不知道仲劳你是如何想的,但事已至此,这局棋本就是险棋,陛下要趁着出城‘定局’却是明棋,我们这些人,说句实在话,以王爷识人度事之能,要发觉,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大胆一搏,我从未想过升官发财,高官厚禄,只是把临到眼前的事,做了,便罢了  。”

    此乃不计生死之言。

    李通涯有些触动了:

    “是啊,渔网已破,此时与其补网,不如收一收,赌一赌那未漏之处能不能将大鱼网上岸来。”

    他将那件鹤氅抓于手中:

    “胡卿言眼看便也是几日间的事,我前些日寻了几个督军督府原先在京中的‘溜子’,跟过胡卿言,陛下既然看重程阆和邢昭,事成之后,我们总能有办法把事情栽到他头上——如同靳则聿所说,死的活的也便无所谓了。”

    李通涯闭目,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手握拳,吩咐底下人去取了一碗水。

    屋内一看,并无笔墨等物,便让到外头折了一枝。

    他将枝头浸入碗中,在案上画了起来,城堞、马道、街衢:

    “之前我们的计划太复杂,秦霈忠今日提起弓弩,我便想到,我们可以只用弓弩。”

    “那皇子……”

    “城门在此处,这是内城堞,我们的弓弩手完全可以布在此处,我们此前围绕的一直是——两位皇子同靳则聿一道从宫中出来,如何利用城门这道关将他们分开,如今我想,皇子车舆必然先行,靳则聿的人马到城楼箭矢所能及之处,便是我们下手的时机。”

    五爷颞颌微动。

    李通涯看出来了,抚着他道:

    “到时候箭矢无眼,五爷你和你的人或许不能全身而退,但……但望天佑与汝。”

    第96章 兵临一刹那让他有了千古之感

    三月二十九日

    城墙遥空是一片阴翳,城墙上是李通涯的背影,从京城西面这个城墙上放眼,鳞次栉比的屋舍,阡陌纵横的巷道,尽在眼中,他收目城下,市幡、酒幌,城角是一个卖栗的摊子,边上是一间茶铺,茶铺和卖栗摊子共用的是一个炉架。再把目野收回到人,城门底,城门边,包括这城墙之上,今日都增了两倍人手,空气有些潮湿,是将近四月天气的那种闷湿,这种潮气从地面的石路延展上来,是一种浩荡缥缈的潮气,他这么多年的城门吏,做事有时候凭的是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微微有些发闷。

    他向两侧招了招手,城墙上的一个兵瞧着眼生,正拿着弩机抵靠着墙跺。

    使不惯弩机,机括一震,险些要滑手,唰地抬起短弩,差点走脱一支箭矢。

    李通涯“啧”了一声。

    李通涯向来以严厉著称,但今日不同——

    因为这些便是他从督军督府找来的“替罪羊”。

    他按捺住到口的责骂,扯了扯衣襟。

    舍了他,观着底下的这条灰白的长街。

    目及之处,从宫中出发的队伍缓缓地驰过来。

    城门之上,浩荡的风气刮过骨颊。

    李通涯两手撑在砖墙上,看着那队伍愈驰愈近,一任衣袂飘飞,一刹那让他有了千古之感。

    前些日老五那一番话触动了他。

    他对于靳则聿的赏识提拔很感激。

    但当成帝寻到他的时候,一切便不一样了。

    似乎这种“忠君”的念头一直融在自己的骨血里。

    成帝找到他的第四日,他忽然明白到帝王的这种赏识,同靳则聿的那种赏识是那样的不同。

    那种得天眷之感让他一刹那便坚定了起来。

    胸中似乎有一股热液流淌,仿佛一种使命,天地同力。

    当他把这个想法同成帝说的时候。

    成帝却默然了。

    他说同样的话胡卿言说过,说彰河岭之后,他信了命这样东西,之所以信,因为他救的是帝王。

    李通涯双目含泪,一任泪洒衣襟。

    “大人……”

    一个副队走了上来。

    李通涯别目,猛然拿衣袖一拭,等了一会儿,又恢复到平日里的姿态:

    “都准备好了吗?”

    “都预备妥当了,大人……”

    此人是北城门的一个副队,李通涯性情乖戾,在城门指挥营并培植不了多少亲信,他算是一个,李通涯为人狠辣耿介,但是不计一切的忠臣态度却让他心折,知道大人此时动了感情,又觉得此时并非动情之时,踟蹰之际,听他缓缓念道:

    “魏侯骨耸精爽紧,华岳峰尖见秋隼,星躔宝校金盘陀,夜骑天驷超天河。欃枪荧惑不敢动,翠蕤云旓相荡摩。吾为子起歌都护……”

    李通涯顿了下来,“你知道后四句么?”

    这一首是杜甫的名句,赞玄武魏公的,他们守城门的虽不通诗词,但这一首却是人人知晓的,犹豫了一下,答道:

    “酒阑插剑肝胆露,钩陈苍苍风玄武,万岁千秋奉明主,临江节士安足数……但大人,此时并非吟诗陈慨之时,不若等事成之后……”

    靳则聿的队伍慢慢地来了。

    王府护卫营的五爷傍在马车边上。

    城门的砖额边上,有两根旗杆,正看着旗杆后面的李通涯。

    成帝因祭祀之仪典繁琐,天子公侯祭祀只着衮服,天子衮服所绣是升龙,靳则聿是异姓王,照公例,所以袍上所绣的龙纹是降龙。

    将临到西城门,靳则聿的手伸出马车外,一条金纹降龙攀悬在马车壁旁。

    队伍停在伴当。

    “王爷。”

    五爷上前询问。

    “仲劳人在何处?”

    五爷瞭了一眼城门上头:

    “李指挥在城墙上。”

    “他在城墙上做什么,让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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