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经雨透: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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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她为何此刻来见他,他知道,她需要休息。他静静听着,直到沉默渐深,才低声开口:“你带他们走入这乱局,博的是未来。你在做正确的决定。”

    陆棠的指尖一顿,掌心微凉。

    “可那是很多条命。” 她仰面躺着,看着眼前的床幔,声音发涩,微微颤着,“我不可能带着所有人回来。”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战争的残酷,乱世的无情,在这一刻,她终于正视了这个事实。

    她做出了抉择,带着十里长山踏入风暴之中,可她仍然害怕。若局势有变,她将亲手断送他们所有人的归途。这是她至今为止,最艰难的一次决策。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眉宇间罕见的迟疑。她一向无所畏惧,可这一次,她的肩膀上担着的是整座山寨,一万子弟兵的生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重量。

    顾长渊依旧静静地听着。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这种身处漩涡之中,左右权衡,终究不得不做出取舍的疼痛。他曾经也站在过这样的地方。

    于是他缓缓抬起左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指节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而有力:“陆棠,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陆棠没有应声。

    “你为他们筹得最好的弓弩、最好的战马。” 顾长渊看着她声音的方向,语气温和而笃定,“淮西财力支撑,兵甲齐备。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也知道自己在跟随怎样的首领。”

    “你不是送他们赴死。” 他一字一顿,“是带他们去求生。”

    “你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你自己。”

    陆棠指尖微微收紧,掌心传来一点滚烫的热度。她缓缓转身,将头埋进他肩膀,像是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找到了片刻的喘息。

    良久,她轻声吐气,低低道了一句:“……可惜,我们又要分别了。”

    夜风拂过,卷起窗棂外飘落的树叶,带起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一声柔软的叹息,飘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之间。

    顾长渊望着她,忽然勉力转身,伸手将她彻底拥入怀里,左手抚上她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像是许多年前她年少时那样。他的声音很轻,不动声色地承诺:“还早着呢。还有很多时间。”

    “我会等你回来。”

    这年十月,燕北川终于等到了中原战乱不休、军阀混战,打成一锅粥的时机,竖起了反旗,以“燕”为国号,正式踏入争霸天下的棋局。他的旗帜一立,江南、河中各地纷纷响应,一时间声势浩大。而这当中最令人震动的,是十里长山的加入。

    这座曾被视作江湖与庙堂之间分水岭的山寨,自建寨以来,始终独立于朝堂之外。陆峥一生行侠仗义,刀锋所至,江湖敬服。他未曾臣服过任何朝廷,即便是齐朝,也无法让他低头。可如今,他的女儿——陆棠,却率领十里长山的子弟兵,站在了燕王的阵营之中。

    十里长山也很快迎来了它诞生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出征。

    山风猎猎,旌旗翻飞,沉沉鼓声,似雷霆滚滚,震彻云霄。漫山遍野的铁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寒光交错,映照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

    陆棠身披银甲,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沉稳如炬,俯瞰着整齐列阵的战士,肩背挺拔,腰悬佩刀,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迎着一道道炽热坚定的眼神,缓缓开口:“十里长山的兄弟们!”

    她的声音穿透风声,浑厚而有力,回荡在山谷之间,重重撞进每一个人的胸膛。

    “今日,我们踏入乱世,不是为了苟且偷安,而是为了十里长山的未来!” 她抬起手,抽出腰间长刀,寒光逼人,直指长空。“自开山立寨至今,我们从未屈膝,亦未曾被任何势力奴役!今日,我们踏出这座山,不是为了臣服,不是为了替人作嫁衣,而是为了自己。我们要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路,夺下一席之地!”

    她的嗓音愈发高昂,如战鼓催征,气势如虹——“我们行走江湖,求的是义,守的是信!今朝出征,不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生路——为了这片山河间不灭的薪火!”

    “今日一战,若生,还乡!若死——” 她略顿,眸光凌厉,掠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无所畏惧的面庞: “——黄沙埋骨,亦无悔!”

    “无悔!” 万千战士齐声呐喊,声震山林,响彻云霄。

    顾长渊坐在轮椅里,望着她立于高台之上,银甲耀日,刀光凛冽,衬得她仿佛烈焰中即将振翅的凤凰。她站在风里,目光不移,背脊笔直,像一柄真正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誓要在这乱世之中劈开一条血路,为十里长山杀出一个明日。

    鼓声再响,战马嘶鸣。

    山门洞开,铁骑如潮,蹄声隆隆,踏破尘埃,奔赴战场。

    十里长山,在这一天,正式踏入了乱世烽火之中。

    第53章 史书里的浪漫叙事下,乱世是……

    此后的岁月, 是漫长的战争,是连绵不绝的厮杀,是一城又一城的争夺。

    史书里的浪漫叙事下, 乱世是群雄逐鹿、风云激荡的燃情岁月,可那些文字,承载不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 也刻画不出旷野间横陈的累累白骨。乱世落到真正的人间, 是鲜血浸透泥土,是烽火吞噬大地, 是人命如草芥,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棠率领的十里长山子弟兵, 凭借独特的强弩战术,在燕王麾下迅速崭露头角, 成为最精锐的队伍之一。他们开战时弓弩细密如织,破阵时势若雷霆,退守时固若金汤,阵型严整、攻守有度, 令敌人闻之色变。折损相较于其他队伍,亦不算惨烈。

    可她身边的人依旧换了一波又一波。

    那些昨日并肩作战的兄弟,那些一同围坐在篝火旁笑谈风生的人, 那些拍着胸膛说“此战之后痛饮三杯”的将士, 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里, 化为尘土,永远地留在了某座不知名的山谷里, 某片染透血的黄沙上。

    起初,陆棠会在每一场战后亲自巡视战场,辨认尸首, 登记名册,将战死兄弟的佩刀擦净、遗物封妥,亲手为每具尸体盖上白布,拈香默哀。

    可后来,死得人太多了。尸体来不及一一收敛,只能统一推入火堆焚烧,或就地挖坑掩埋。

    她不再有力气,也没有时间。一场场恶战打下来,陆棠渐渐不再过问每一人的名字,如非必要也不再踏入战后的清理区域。偶有士卒小声念叨阵亡名册,她听着听着,便沉默地侧过脸去。她依旧与顾长渊书信往来,只是越来越少提及“十里长山”,笔下再没有“回去之后要重修寨门” “要教小姜学弓” 之类的闲言碎语,没有篝火、没有山风、没有旧人。没有未来。

    她的神态日渐冷淡,动作愈发狠厉,决策也愈发果绝。

    起初,她在夜袭前尚会耳提面命:“缴刀者不杀,不许辱尸。”

    战到后来,出发前只留下短短一句:“动作快点,别留后患。”

    她像是把所有的情感都藏了起来,将疼惜、悲悯、哀恸、软弱统统压入心底。然后用越来越缜密的指挥、越来越精纯的刀术、越来越不近人情的命令,把自己一点点铸成一柄利刃,随即继续奔赴下一个战场。

    所幸,顾长渊此前的谋划,加上与赵颂的联盟,将李肃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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