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菀: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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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海水,被海浪卷打得当即便在海中溺水昏迷过去,那几名隐伏于浪头下方的“水鬼”却是严格依了吩咐,待头顶上船只中的人众不再朝海中打望时,才将她捞了出水。随后足足做了一柱香的挤腹吐水动作,才将她折腾得悠悠醒转。

    紧接着,她便被个仆妇换了身衣裳带上一辆马车。因怕她醒来后吵闹影响行程,押车之人竟多次给她灌下大剂量迷药, 便这般昏昏沉沉地赶了约十日路程。

    到达京城后,则由王公公亲自将她投入阴暗潮湿的太子私牢。那王公公秉持“非得给她些苦头吃了, 才好压服了她”的理念,竟丝毫未顾及她身上滚烫脏湿,也不管她始终昏迷, 便扔她在那牢中长达五日。她中间虽短短醒转一刻,胡乱砸了些物事后便又昏迷过去。

    太子听闻这一切后,痛悔不已,却无奈回转不去。更是切齿痛恨那王公公,即刻令人将此番掳劫徐菀音的一干人等,全数制住下狱处死,尤其那灌药之人,太子咬牙恨道,须将他手脚折断后,再杖毙喂狗。

    陈太医垂目低首地听完,自然知道这位姑娘乃是太子心尖之人,因而谨慎地斟酌再三后,方组织了精准的医家语言,说道:

    “这位姑娘的脉象,沉、细、微、涩,此是元气大衰,五脏俱损之象。”

    “肺脉浮取无根,沉取涩滞,此乃寒湿邪气深陷太阴,闭塞气机。应是落水时寒邪入体,加之多日处于阴湿之所,寒气郁结不散,损伤肺气,以致呼吸微弱。”

    “肝脉弦细如刀,且时有歇止。肝主藏血,主疏泄。此脉象显示血海枯竭,肝气郁结已极。连续大剂量迷药,其毒性首伤肝木,致其疏泄失常,毒邪郁结,更兼惊惧交加,肝魂受损,故而入则昏迷,醒或神昏谵妄。”

    “脾脉弱极,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脉象如此,是脾胃之气将绝之兆。多日水米未进、或仅强行灌入流食,又受迷药克伐,后天之本已垮,无以化生精微滋养周身,故形容枯槁,肌肤冰冷。”

    “肾脉沉迟,肾为先天之本,主藏精,生髓通脑。落水时惊恐伤肾,寒湿直中少阴,加之久困于阴寒之处,肾阳衰微,命门火衰。故昏迷不醒,生机微弱。”

    一番话,听得太子丧魂落魄,呆若木鸡地看着徐菀音那张令自己爱到了骨子里的脸,好似她已成了一簇自己抓不住的青烟,马上就要飞得无影无踪一般,背对了陈太医转过脸去,凤目中已是流下泪来。

    陈太医见太子背转,吓得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便诚惶诚恐地等着。好一会儿,才听太子冷冷说道:“孤要她活!她若不活,你便也死!”

    那陈太医深谙与皇族相与之道,徐菀音脉象虽凶险,他却故意又说重了两分,后续才好显出自己治好她的本事来。于是开了补元救逆之方,佐以祛寒化湿、安神解毒之法,又叮嘱须绝对静养,于温暖干燥之处精心呵护。

    临走前,陈太医仍没忘记特别交待,病人服药静养后,若能得醒转,便属好兆;若迟迟不醒,恐有更加凶险的病情显露,须再行重拟药方。

    于是到第二日上,当太子听那瓦儿禀道“徐姑娘已醒”,自是喜不自胜,重重地吐出口浊闷之气来,正要抬脚奔入耳房看她,却听瓦儿又说道:

    “只是殿下,……徐姑娘好像,好像将所有事,都给忘记了!也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事,就连她自己是谁,也说不上来……”

    太子被这一喜、又是一惊,折腾得整个人呆住,直是匪夷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骂道:“死奴才,你若再这般报信,便去领板子!赶紧唤陈太医来啊……”

    瓦儿被骂得缩了脖子,嗫嚅着正要答话,却见陈太医已从耳房内走出,对着太子深深一揖,说道:

    “禀太子殿下,这位姑娘的脉象较之前稍稳,似有回阳之兆,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严肃,“姑娘此番落水,恐遭撞击头颅,寒湿邪气上蒙清窍、又加药毒攻心、兼之大惊大恐,数重暴戾之邪交攻于巅顶,以致颅内必有瘀血凝滞,阻塞灵窍……”

    他说到此处,停得一息,看一眼太子,太子便问道:“你是说,她被撞坏了脑子,脑中有瘀血块,所以她……想不明白事儿,傻……傻掉了?”

    陈太医摇摇头,“并非是傻了。”又解释道:

    “《内经》有云:‘血并于下,气并于上,乱而喜忘’。又曰:‘人之记忆,皆在于脑’……脑为髓海,如今姑娘髓海受创,瘀血闭阻,清阳不升,浊阴不降,元神失养,无法安居其府。此乃‘离魂症’之表现。”

    “如今姑娘之症相可见,其神识虽复,然受损之灵窍恐难即刻清明。老臣推断,其过往记忆,尤其是受伤前后及关乎自身身份来历之记忆,恐如云雾遮蔽,消散难寻。此非寻常晕厥之遗忘,实乃元神自保,闭锁损伤之所也。”

    听得瓦儿在一旁禁不住发出唏嘘之声,喃喃道:“徐姑娘身子被伤得狠了,元神因怕出窍,便把脑子锁起来了……”

    太子长眉深锁,微微发抖地看向陈太医。

    陈太医闭眼轻轻点头:“瓦儿公公这般理解,也无大错……老臣方才又问出,姑娘近事尽忘,不识故人,不记前尘。老臣听她言语,竟恍如孩童,心性或许亦有返璞归真之态……”

    太子被陈太医这番话说得,又是惊疑又是担心,只想立时见到徐菀音,一撩下袍,抬脚便走入耳房。

    却见榻上那女子,清瘦的面颊被暖洋洋的烛光照出一溜细细的绒毛光晕来,只一个侧脸便美得不可方物,令那刚刚走入的太子看得一呆。

    再看时,却见她有些呆呆傻傻的模样,看了这处、又看那处,眼神在陌生的耳房中来回逡巡扫视,确是如同幼童一般。

    乍然见到走入房门的太子,她不闪不躲地迎了那太子的目光看过来,突然问道:“你又是谁?快别问我问题了……”又见太子身后随同而入的陈太医和瓦儿,噘嘴道,“今日被这老头儿和小孩儿问了那么些……你们是问题罐子变的么?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忽而打个哈欠,吐字不清地道,“我困了,要睡觉了,你们可别再来扰我啦。”

    说着,便真的躺倒下去,拉起被子蒙住头,就这般睡了过去。

    太子被她这番情状搞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喊出一声“徐姑娘……菀菀……”,却见那被子下一个抖动,传出一声极是不满的叫喊“别吵我,都说了要睡觉啦……”

    太子求助般地看向陈太医。陈太医摇头叹息着摆摆手,嘴唇蠕动着、却不出声地说道:“姑娘脉象仍弱,确是不能久立,能睡是好事,便让她睡吧。请太子殿下随老臣出来说话……”

    一干人等又走出耳房,太子疑惑已极地问道:“陈太医,她这便是……你方才所说之离魂症?怎会有这般奇怪的病?可是……真的么?”

    陈太医郑重点头,缓缓说道:

    “殿下,若这位姑娘乃是殿下看重之人,实在应极为重视她这离魂之症。此症绝非伪装,乃脑髓受损之确证。若说她身体之伤,尚可徐徐调养,然神智之损,非药石所能速效也。”

    “天佑之人,或有机缘,得颅内瘀血消散,或被至亲至信之物、之情偶然触动,封锁之窍或有豁然开朗之可能。只是……此时日长短,或一年半载,或十年八年,或……终身难复,皆在未定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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