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表姑娘好难啊: 19、良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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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琢磨一晚上,衲子自觉把这件事琢磨明白了。

    阿郎只说是“不要麻烦别人”,但对姜娘子的方子明显还是受用的。

    再结合阿郎让她给姜娘子准备回礼,衲子彻悟了。

    于是第二天,衲子包了回礼找姜灿说话的时候,先夸了她渍的咸梅一番,再问:“实不好次次都麻烦女郎,就想问那个方子能不能抄一份给我了?”

    衲子知道姜灿爱吃,给她准备的回礼是西市上一家很有名的“波斯枣”。

    姜灿眉眼带笑地答应:“好呀!”

    衲子有了方子,就自顾安排厨司的人照做。

    待陆玹再次在食案上瞧见咸梅时,他感到很莫名,召来衲子问话:“怎么回事?”

    衲子自豪:“没有麻烦姜娘子,这都是咱们厨司自个做的。姜娘子直接将方子抄了给奴婢,噢!她一并还给了好些开胃的食单……”

    陆玹听后蹙眉:“不是让你去跟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

    衲子摸不着头脑。

    阿郎不是觉得,先前让姜娘子动手不太尊重,准备回礼,是让她们把她当做正经交好的世家女郎对待么?

    衲子还反思了自己来着。

    陆玹:“……”

    一直以来,他身边得用的人都是能干又有想法的类型,事情交代下去,是会自己思考后再交差的。

    如今却头一回觉得,下人有时候太机灵也是多余。

    “阿郎,这咸梅可是有哪里不妥?”衲子见他对盘小菜三缄其口的样子,实属不解。

    陆玹沉吟,道:“无碍。”

    他挥挥手,让婢女都退下了。

    清静地用过饭,渐渐说服自己。

    他做什么要在意这件事呢?

    无非是女郎家想投桃报李,而她身无长物,只能从日常饮食上留心。

    而他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源于府里的弟妹没有一个如她这般,知足感恩。

    非是他们之间谁逾了矩。

    月洞窗前垂挂着金丝竹帘,被初夏夜的清风徐徐吹动,忽而“啪”地打在壁上。

    陆玹缓缓咀嚼着那被咸梅酸甜汁水腌浸入味的杨花萝卜,清爽、脆甜、酸津津。

    非常符合斋戒久了的人的口味。

    想起对方困惑不解又关切的问询,一如既往地细腻。

    春风风人,似水柔情。

    就很懂事,很让人暖心。

    。

    作为大丫鬟,衲子是很忙的,虽然呆在佛堂,但不代表平时的事就不用做了。

    好在陆玹和姜灿都是知礼的人,她只起初守了几天,后面便听着断断续续琴音在外面做自己的事。

    风疏雨细,柳色深深,支摘窗微微向外推开一丝缝隙。天光之下,陆玹一身苍筤交领纱衫,正在给香炉中清扫香灰,打上新香篆。

    动作不疾不徐,雍容闲雅。

    姜灿就发现,陆玹是个特别讲究的人。

    譬如她这段时日练的曲子是《良宵引》,节短韵长,恬静婉转,颇有月夜轻风的闲适意境。

    因此对方还特地新换了一樽高足香炉,黄绿釉的,色彩轻明,焚的香也都特别能舒缓心情,伴着四月下旬风轻日暖的好天气,特别催人犯困。

    姜灿还发现,自己很喜欢看陆玹做这些事,极尽士族子弟的矜雅,视觉上特别享受。

    总之不要开口说话就是了。

    陆玹眼睛一扫,不料捉见这女郎双手撑腮肘在琴上,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顿了一下:“发什么呆?”

    姜灿蓦地回过神来,挠挠脸,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她有琵琶的基础,又将一首曲子练了好些天,在陆玹听来,基本已经没太大问题了。

    剩下技巧是需要慢慢精进的,天赋再高也无法速成。

    又想,《良宵引》这曲短小洗练,清新恬然,果然适合她这种天真烂漫,没什么愁情的女郎家抚奏。

    只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有些不安稳,眼下悠然琴声在畔,听了半曲,纸页上的经文渐都模糊了起来。

    陆玹撂下笔,捏了捏眉心,阖目缓一缓酸胀。

    姜灿本来低头弹着琴,渐渐感到有些奇怪。

    平日一曲抚完,陆玹都会评上两句,指出她指法或节奏上的问题,然后姜灿再重新练习。

    但今日,两遍过去了,对方安静得异常。

    弹第一遍的时候她还在想,我这几日果真进益了,瞧,陆玹都没话说!

    但第二遍就不对了。她不小心勾错了处弦,对方还没反应?

    她不解抬眼,随即就怔在了那里。

    陆玹一手支额,仿佛正垂眼看着佛经。

    但他姿态从未有这般闲散,姜灿端详了许久才敢确认,他真睡着了。

    姜灿放轻了呼吸,同时感到稀奇。

    几息之后,她明白了。对方会在自己面前睡着,非是因为多么信任放心自己,而是因为这些时日太累了。

    她在要不要叫醒他之间纠结了片刻,最后到底选择了遵从本心。

    她双手都离开琴弦,生怕发出一丝动静。就这么僵直地坐了半刻钟,屋外却卷起一阵妖风,将窗页吹得嘎吱嘎吱,吵死了。

    姜灿看一眼陆玹的方向,放轻手脚走去将窗扇阖拢。

    站在窗边的时候,感受到风中微湿的泥腥气,是将下暴雨的前兆。

    回到座位上,过不多久,雨点子果然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打得窗棂上糊的油纸“噗噗”作响。

    她又扭头看陆玹,还是没有醒。

    姜灿对着他诗画般的眉眼出神了片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高处不胜寒。

    但很快就有另外一种微妙的感觉盖过这感慨。

    她还从来没见过陆玹这副温良无害的样子。

    从前她对他抱有偏见的时候,对方说话也是一副施舍语气,仿佛多么懒得搭理。

    平日里,陆玹十分循礼,姜灿亦恪守男女大防,并不会自恃所接受过的教育不同就妄图破坏什么礼教封建。

    二人即便共处一室,也都隔着两张书案,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从来不会超过十息。

    但眼下,此时此刻。

    陆玹呼吸清浅,睡容安稳。

    衲子和妙心在外摸鱼,隔着屏风,没有陆玹的吩咐,他们不会进来。

    可以说是毫无戒备。

    看了半晌,姜灿裙裾微动。

    柔软,清甜,有幽香盈面。

    风声、雨点都属于是正常环境的变化,只有这股熟悉的梨子香气,绝不该离得这么近。

    几乎是在姜灿靠近的一刹那,陆玹的意识便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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