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宴: 155-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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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角一家客栈落脚,不如与陌兄一道过去坐坐,好好谈谈。”

    林安怔了一瞬,倏地看向荀谦若,不可置信道:“荀先生,你早就知道,陌以新就是东方既?我当初向你打听时,你为何不说?”

    荀谦若又低咳两声,并不辩解自己有意的“失言”。如此一来,至少将林姑娘的火气分走了半分,而且,能激得她开口质问,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二人,心中暗暗思忖——虽不知为何,可林姑娘似乎正恼怒于东方既对身份的隐瞒。

    若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东方既必定去追。堂主寻了多年,好不容易故人重逢,断不能再生波折。

    荀谦若没有回答林安的话,只轻叹一声,道:“还是回客栈说吧。”

    ……

    一间整洁的空房内,门窗皆闭,空气几乎静止。

    林安坐在桌旁,神情平静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茶水触上唇边的一刻,她的手指微微一僵——这间客房原先不知是为谁准备的,桌上的茶水竟被换成了酒。

    然而,她仅仅停顿了一瞬,便仰头,一饮而尽。

    辛烈的液体猛然入口,从喉间至腹部皆是一片灼热,可她的头脑却异常清明。

    陌以新坐在她身旁,身形微倾,低声道:“安儿,你看我一眼。”

    林安果然看向他,却道:“我在看谁?是我的陌以新,还是别人的东方既?”

    语调轻淡,却字字如锋。自打踏足江湖以来,她兴致勃勃听了一路的八卦,却没想到竟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这份荒谬与讽刺,刺得她浑身冰凉。

    陌以新斩钉截铁道:“我只是你的,没有别人。”

    他没有停顿片刻,声音低沉而急切:“原本我昨日便想告诉你,可那时恰好听到东方既与云倾月的传言,而你早已信以为真,我才不敢贸然开口。

    原想趁这几日赶路,先潜移默化破除你的误解,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路还未启程,便被迫地真相大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现在,我从头到尾,全都——”

    “不用了,”林安冷冷打断了他,“让我来告诉你。”

    她一字一句,好似宣判一般冷声开口:

    “钰王世子楚承晏,少时离家出走,化名东方既,闯荡江湖。后来,他与江湖第一美人云倾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只可惜,钰王府突遭巨变,楚承晏不得已假死脱身。于是,江湖上那位名动一时的东方既离奇身死,只留下一个玄之又玄的秘闻。

    而楚承晏,又摇身一变,成了景都府尹陌以新。

    他偶遇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女子,开始了新的生活。而从前那个情深义重的云姑娘,却仍孤身一人,苦苦寻觅故人的影子。”

    整间屋子,唯有她的声音在回荡,字字带着伤人伤己的锋芒。

    陌以新静静听着,眉心越蹙越紧。他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却怕更激怒她,不得不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只言片语的谣传,竟在林安脑中连成了这样一个离谱至极却又能自圆其说的故事。

    等她终于讲完,屋内的空气已至冰点。

    陌以新喉结滚动,所有压在胸口的解释,最终只化为一句哑声:“安儿,我真是冤枉的。”

    曾经的景都府尹陌大人,生平第一次喊冤。

    “冤枉?”林安冷笑,“即便你遭遇了变故,也总该对云姑娘有个交代,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煎熬而无动于衷。你又不是真的死了!怎么能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转头就和我、和我……”

    她始终冷声说着,鼻尖却猛然发酸,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抬手飞快地抹去,咽下喉间哽塞,声音颤抖却坚决:“你如此辜负真心待你之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再和你好了!”

    陌以新如遭雷击,胸口骤然一空,猛地起身,脱口而出:“什么叫不和我好?不可以!”

    他呼吸急促,拔高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慌乱。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坐回凳上,极力放轻了声音,急切地补道:“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与云倾月总共就只见过一面,就是身法大赛那一回,仅此而已!”

    “你还在骗我!”林安厉声打断。

    眼眶愈发酸涨,她又飞快地倒上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烈酒下喉,火灼般烧过胸口,才勉强将那片刺骨的冰凉逼退了几分。

    “我没有骗——”

    “仅仅见过一面,就成了江湖中人尽皆知的眷侣?”林安冷笑,声音发紧,“陌以新,我再喜欢你,也没有蠢到这地步!”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怎会传成现在这个样子。”陌以新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一寸不退,“安儿,你也说过,你经历过御水天居的事,很清楚谣言害人的道理。难道到我这里,便不作数了吗?”

    林安唇角微动,一时却不知如何驳他。

    陌以新趁她沉默,一字一句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我孑然一身清清白白。在你之前,我从来不知男女之情是何滋味,竟能让人如此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他嗓音微哑,语气坚决似誓言,又恳切似哀求,“安儿,别冤枉我。”

    林安心头微微一震,几乎就要本能地相信他。相信那不容亵渎的神色,相信他眼底掩不住的痛楚与脆弱。

    可理智很快像冷水一般倒灌上来,她狠狠吸了口气,压下那一瞬的动摇。

    先前在震惊之下,她被那些传言刺得失魂落魄,此时,理智回笼,她反而开始重新思考更多。

    传言中的东方既武功盖世,而陌以新却分明没有一点武功。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从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那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还是与那场政变有关?

    可他既然自幼离家出走,远在江湖,又为何会受到波及?他既然身手了得,尤其轻功绝顶,又如何会险些丧命,连自保之力也无?

    还有,传言中东方既是廖乘空的结义兄弟,必与归去堂交情深厚……

    这些日子以来,许多未曾想通的疑问忽然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莫名出现的归心令,态度古怪的荀谦若,自断一臂的廖乘空……

    似乎都暗藏着她未曾察觉的线索。林安越想,心头越乱,只感到一阵头晕,连忙用双臂撑在桌上,抬手支住额角。

    “你怎么了?”陌以新见状,再顾不得她对自己的抗拒,连忙倾身将她扶住,这才察觉,她的脸颊泛着两团不自然的红晕。

    陌以新一怔,视线落在桌面的茶杯之上,端起一嗅,神色微变:“你在喝酒?”

    这茶壶之中,并非寻常清酿,而是江湖中最烈的“千刃烧”,辛香如火,烈劲入骨,廖乘空一向最爱此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林安方才已经接连饮下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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