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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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关起门来打老婆,还是最搅不清的内闱私事,单铮虽不认可,也没得去干涉。

    戌初至亥正,单铮照例在书房看书。

    不知多久,折柳带来的小女使琥珀来报,“娘子来问,将军可歇了?”

    他正看到一节《萧相国世家》,到精彩处,便道:“再过一刻。”

    琥珀便去了;一会儿又来传话,自个儿哈欠连天的,嘟哝:“娘子说挨不住困,她先睡了。”

    单铮失笑,给琥珀抓了两颗林檎果,“你也去睡。”

    琥珀一瞬时抖擞回了精神,喜滋滋去了。

    他便将这一篇《世家》反反复复咂摸了几遍,直待灯烛芯高烧了,外头锣鼓敲了二更四点,这才惊觉,已快入子时,晓得夜深,出了书房,蒙冷风一吹,却了无睡意。

    外头从人即来为披一件裘衣,他忽想起一事,便问了一嘴,“西院里炭可还尽够?”

    西院荒僻,却住了人。重重守卫里,押着个郭显。

    不料从人面面相觑,一个道:“咱们万不敢短了石炭。他自个儿疯魔,入了夜不睡,才坐在庭院里吹冷风呢。”

    单铮纳闷,担心有事,索性教人取过灯笼来,令他们去睡,自个儿抄了灯笼,去到西院一瞧。

    一路上自有守卫值夜,实则即不提灯笼,也亮堂得很,七拐八弯,灯烛堂皇地照进西院郭显的住处。

    守卫远远见着便来行礼,单铮摆手,示意过了,趁着凛风寒霄,来到近前;还未入院,却依稀听到几声对话,是从人呼啦啦着急着慌,劝说郭显回屋。

    郭显的声音打着寒颤,拐过院墙来,清晰入耳:

    “你们都回去……我再,待一刻。这不算什么,有裘有袄,好歹冻不坏我。”

    从人苦劝,“您身娇体贵,哪比得上咱们糙实,有裘袄也不成呐!”

    又有人埋怨道:“殿下哪里是体恤穷苦,分明没苦硬吃。想咱们从前,塞几根草杆、稻草窠儿里窝一宿,熬便是了。您倒好,有暖腾腾的屋子不住,非要折腾!”

    郭显一时没声儿。

    好一会儿,他才又寒噤着问:“你等,从前过得很苦么?”

    “还成吧。”说话的人并不大在乎,满心只想着把他倒腾回屋,“家兄弟姊妹十二个,死了八个,卖了三个,我吉星高照呢。”

    “你是哪儿人?”郭显又问。

    “衢州。”

    “衢州江南地分,物好水美,怎么,不得过么?”

    那人道:“咱没见过什么物好水美,只晓得出趟河,捞得着鱼、捞不着鱼都得交鱼课,还得与拦头好处。前二年舟子教官府征去了,鱼科还得交;兄弟死了两年,不得钱祭扫,却还得交身丁钱。”

    郭显又沉默片刻,“……便跟着单将军反……揭竿了么?”

    “那倒不是,”另一人嘲笑,“他是个耳朵软的,屋头被运花岗石的拆了,没地儿落脚,同乡怂他来投,他便来了。”

    “那你呢?你为何投宁德军?”

    此人骂骂咧咧开来:“恁地直娘贼,刨粪吃尿的狗彘!进花岗石的阉人征咱去挖石头,又抢了咱浑家——”

    话太过粗俗,不忍耳闻。

    郭显无言半晌,窸窸窣窣,起身离了庭院,不再硬扛冷风,问:“单将军,待你们好么?”

    “单将军是咱救命的恩人!”那几个七嘴八舌,话里分辨不清,“若不是他带人来,咱早饿死了!”“单将军不单发饷银,还发给丸药,我老娘也能活了……”“严明清正,比那些赃官好多了!”

    ……

    单铮一一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原本想要近前的脚步缓了缓,止息在院外角落。

    风起了,那里头谢天谢地,是郭显终于咂摸出了民生疾苦的滋味,不折腾自己,也不折腾下人了。

    “我往常总觉着,自己命途坎坷,原来竟是无病呻吟一场。”他道,“这天下,有的是人比我难,活着就已不易。”

    他在从人松了一口气的埋怨嘲笑里,慢慢地回转在屋檐下。

    冷寒的夜,浓云阴翳,并无月光,唯地上点点灯火。风一起,吹得火光晃荡,单铮以手轻笼灯火,走出几步,到了院口,正见连屋的廊中,那位殿下被人簇拥着,回屋前最后望了一眼暗沉沉的庭院,不期然与自己的目光相遇。

    二人一个院外、一个廊下,隔着岁暮寒冬,相互望见对方沉默的身影。

    单铮点了点头,郭显面色淡淡,也颔首致意,彼此无话,转身而别。

    唯灯火映明,照亮一瞬的眼眸如星、如燎原的火。

    他是个英雄。郭显迈进门槛时想。

    他是个君子。单铮离开西院时想。

    第104章 第104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宁德军过了个安稳的年。

    所谓“安稳”,是因为洛京里的老皇帝实在病笃,新旧交替之时,自顾不暇,压根分不出心力来解决江宁的叛乱,短时间内再无兵马打过大江来。

    安稳是安稳了,却并不大热闹。一来百姓早被折腾得家无余财,二来在这宁德军盘踞的地界,到底不敢放开来玩闹。

    这年关稍显冷清地过了。便有人提议,年后的上元,由宁德军主持,办个热热闹闹的节庆,好洗一洗那萧条的景象,安定军民人心。

    提议的人是王渡。他因有着扬州大贾的底子,如今管各方度支,井井有条,直是如鱼得水,使人信服。

    可到底办节庆不是小事,所费资财甚广;以吴览为首的一些人,便不大乐意去办,主张节俭为要。

    赵芳庭却认为此议可行,民心远比钱财重要,城中一味的萧条冷落,更是留不住富户贵绅。

    两方争议摆上单铮的案前。末了裁决下断:依王渡所言,预备上元节庆,但不可靡费过多,图个热闹便可。

    谁主张、谁办事,况王渡本就负责采办事宜,这事交他来做,最合宜不过。

    王渡过了年,便忙开来,忙碌之中,又不无得意,只因言行可左右宁德军,连进出步履都风光了一些。

    处处风光,唯李定娘给他添堵。

    他不常归家;即便归家,也绝不与她同床共宿,并非嫌弃怎的,那因由连自己也不好启齿。

    ——他怕枕边人害他。

    李定娘到底有无这个狠毒心思,他不敢去试,因此不仅不与她同室而处,也绝不用吃经她手的饮食。养着她,全为的是自己一点脸面与名声。

    这一回操办上元节庆,预备的时日颇短,王渡便急急地忙碌开来。

    他较之从前,行迹却有些不寻常。

    李定娘毕竟不是真的摆设,总有一回两回见着或听着他在书房里与人谋划。那些个人却眼生,也不是家人、也不是他府署里常用的人,倒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精明与匪气。

    他不在外头谋事,却闷头在家中见些不三不四的人,她便起了几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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