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世子的朱砂痣: 19、怕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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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一年的病痛折磨让床榻上的人瘦的如同脱了一层皮,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行的近了方能感知他的呼吸。

    感知有人近前,承安王凌熠缓慢张开眼皮,此时神色清明,看向崔玉儿的目光却是没有过多温情的冷然。

    崔玉儿看他亦是。

    “难得,王爷今日醒了。”她将掩在口鼻处的帕子取下,语气平缓,似乎平常,这种事于她而言也算不得欣喜。他醒着还是睡着,她都不上心。

    感到身侧织锦软褥塌陷的同时,是崔玉儿坐了过来,头上插的点翠镶嵌红宝石步摇随之摇摆,“王爷既已醒了,那便由妾身喂您吃药吧,方才送药的婢子便已经候在门口了。”

    她扭过身去,眉目朝田嬷嬷一抬,田嬷嬷立即会意,悄声退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捧了一只透玉琉璃碗。

    崔玉儿接过,一只手捏着白银汤匙在药碗中轻轻搅动,药气冲天,氤氲的热气四散。

    轻舀一匙黑汁,虚吹了两下便送到了承安王口边,他虽张口,却并非打算喝药,而是一张一合拼命的想说些什么。

    病的严重,话早就讲不完整,只能干巴巴的张着嘴,急时涨的脸通红。

    唇齿相动间,崔玉儿辨认出他的咬字,举着银匙的手有些僵,干脆收了回来,随意在碗中搅动,这才不急不缓的说道:“王爷是问锦安?”

    “锦安的身子,王爷不必担心,照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眼睛和腿算是彻底废了。前些日子,高家世子在外请了许多名医过来,各个都说没办法,后来杨家小姐也带了人来瞧,许是锦安已经心灰意冷了吧,带来的人连见都没见。”

    她佯装可惜的长叹一声,眉宇间却故意透出些幸灾乐祸的做作。这话明着是可惜,字字句句都在向承安王传达一个意思:凌锦安完了。

    果不其然,承安王听后双唇一抿,脸上五官费力的拧在一起,眼泪从眼角滑落,形成一条直线坠入鬓发,喉咙里挤出哭声听起来像是受伤的兽类在呜咽。

    昔日风采荣耀高高在上的承安王,如今缠绵病榻不人不鬼,病中残躯随着他的权利、荣华摇摆坠落。

    崔玉儿眼角轻飘飘的从他脸上瞥过,手里仍旧不急不缓的翻腾着药汁,仿佛身边人的喜悲与之并不相干。

    “王爷莫急,秀平现在生死未知,即便活着回来,皇上也不会饶了他,与他相比,锦安好歹命保住了,也算运气。”

    突然提起凌秀平,可谓是将凌熠心口插的那把锥心刀又往前推了一寸。

    她眼睁睁的瞧着凌熠太阳穴处的青筋一点一点的暴起,恶狠狠的瞧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凌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醒时听得她崔玉儿在王府里的所作所为,恨自己直到病倒才知枕边女子多年良善皆是伪装,还未等他西去,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推自己亲儿子上位。

    只可惜现在自己只能眼巴巴的在床上躺着,无论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任凭她如此放肆的只手遮天,苛待长子,自己却连一句骂人的话也吐不出。

    他越是气急,崔玉儿便越觉得痛快,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有意在他面前弯了弯嘴角,将药碗递还给田嬷嬷,“既然王爷不肯喝药,那就待会再喝,您清醒一次不容易,好生歇歇。”

    “锦安那边,我自会好生照顾他,锦安今非昔比,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愿意让姑娘跟个残废过日子,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前阵子我已经送进锦秀苑一个通房丫头,若能留个后,便是最好了。”

    桩桩件件,听在凌熠耳朵里都是刺激,想到这两个原本好好的儿子便心痛不已,哭声阵阵,呼吸急促,血气上涌,没几声便昏死过去。

    田嬷嬷一见,心不由得一紧,身躯一震忙凑上前去一探究竟,“王妃娘娘,这……”

    “急什么,死不了。”崔玉儿用眼角睨了凌熠一眼,见着呼吸还算平稳,方知又是晕了过去,不免有些可惜。

    “找郎中来瞧瞧,无非也是没日没夜的灌汤药罢了,”崔玉儿慵懒起身,自顾理了披帛,“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几时。”

    崔嬷嬷低头应着,丝毫没有留意殿内月洞门悬着的轻纱外,凌予康何时伫立在侧。

    崔玉儿更是不知他何时出现,立了多久,方才的那些话又听了多少。

    二人隔纱对视,崔玉儿鲜有在凌予康面前露出心虚的神色。

    透过轻纱,凌予康一双浓眉末梢朝下撇去,眼中惶恐惊异糅杂,震惊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自小记忆中,母亲在父王面前向来表现恭谨,可方才那些言辞,仿佛是通过另外一个陌生的灵魂讲出来的,若非恨极,怎会这般刻意的讲那些伤人的话,不惜将父王气的晕过去。

    想破脑袋他也不解,究竟是何缘由,让母亲这般憎恨父王和兄长?

    “你何时来的,杵在那里不出声,门外的下人是死光了吗,世子来了也不知通报!”对面人声线忽然高抬,勉强掩了方才的慌乱。

    “儿子才来不久,”凌予康适时将眼眸垂下,“方才听闻下人说父王醒了,便想着来看看。”

    “嗯,你父王心念你大哥二哥,方才我简单的同他讲了几句,”崔玉儿正了神色,缓缓向这边行来,遮挡了他的视线,“你没事别总往这跑,扰了你父王的休养。”

    凌予康将头垂的很低,并没有立即回话,双手在身侧捏了捏拳头,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纠结踌躇半晌才硬生生的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母亲大可不必这般同父王讲,父王重病缠身,经不得刺激。”

    这一挤,便像开了闸的水坝,他适时抬起眼眸,难得敢直视在下人与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母亲,“大哥病痛,二哥不知下落,母亲以此刺激父王,无异于雪上加霜。大哥二哥向来待我不薄,论起来,您不光是他们的继母,还是他们的姨母……”

    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辩上两句。

    不过未等他话音收尾,“啪”地一声响彻大殿——崔玉儿重重一记耳光甩在凌予康的脸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动手打他,不想竟是在今时今日。

    这耳光甩的越响,她便越发的心虚,她心里清楚自己从未立于正面,只是此刻,她更怕别人轻而易举的将她想压下来的东西当着她的面揭开。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亲骨肉。

    这耳光来的意料之中,憋了许久的肺腑之言吐露出来,反而觉得痛快了,他仍旧不敢直视对面人,只愣杵在那里,看着自己身影投在青砖上,瘦小又佝偻。

    此刻崔玉儿更怕的是,她发觉明明气势上占了上风,一时却拎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堵他的嘴。

    只能低骂一句:“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反省去,想想你究竟该怎么同我讲话。”

    “是,儿子告退。”凌予康的头垂的很低,红着半张脸退了出去,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

    锦秀苑。

    铜盆中烧的通红的松碳被翻了个个儿,火苗窜的高些,陆澜汐将铁钩立在墙角,这才满意的回坐到小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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