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为良缘: 14、细濛春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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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也不必特意来看我笑话。”韵文坐在地上,夜里的寒露微微将软草的茎打湿了些,□□色的交嵛裙染也像从三千神祇落入红尘,染上些许的绿意。她托着腮叹气,手上那坛桃花笑也被她轻轻搁在了一旁。她也不去看他,言语中听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是姨母让你来的?”

    “也不完全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将头偏了过来,身子微微前倾,又歪着头不明所以。“要么便让你来,要么便没说让你来,如此简单一句话是很难理解的吗?姨母若是说不明白,我也得把话说明白了。劳烦你回去告诉姨母,让她少起些这样旁杂的心思了,闹得很。”

    到底是个什么旁杂的心思,二人彼此当然心知肚明得很。她把话说完,就这样干脆地晾在一旁,再不去看身边的人在做什么了,抬着头瞧云边的星辰。原先挽地齐整得发髻有些松散,她想黑夜里总能容忍她没规矩些吧,便继续安静地支着脑袋等着云翠来寻她。

    卫籍方才听她这话,觉得她似乎是有些恼了,心里有些慌乱。“你……好像有些讨厌我,若你方便,我想问你是为何?”

    她眨了眨眼,犹豫了许久,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讨厌他吗?或许是有些讨厌的吧,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换成是谁恐怕都不太好受,方才那所谓宴席上他倒吃得欢,她不成,她得顾着许多规矩的,于是到头来难堪得里外不是人的也就她一个人。只不过他们都是这局中人,她也不好真的怨怼上他,况且就这么一日的功夫,好歹他也没做什么实在不合规矩的事儿。

    可她又觉着实在不合理。其实也并非她自大,只是这么多年,但凡听些外边的事儿的人,估摸着也都知道她和王家的事儿吧。卫家虽算半大个隐世家族,也不至于一点儿外头的风声都听不见,若是真的用了这个理由,怎么听都觉得太牵强,倒像是故意避着似的,分明她二人各自都没错。

    良久,她在一片沉默中终于开了口。“我的事儿,你莫非……不知道吗?”

    卫籍终于松了口气,想着有回应便是好事儿,前一句与后一句之间顿得时间久些也无妨,至少能证明她不是真的记恨上他了。他释怀地将几缕落到胸前的发丝重新拢过肩,“自然是知道的呀,但……”

    这下韵文惊了,转过身来面向他,言语也磕磕绊绊起来:“你、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听了姨母的安排来同我一道搞这个尴尬的相看,你这、成什么体统!”

    虽说她实在是想摆脱掉这门婚事,可到底她也不敢违逆先皇定的事儿,也就只好靠自己的本事去狠狠发力,想着成事在人或是在天都无妨,至少自己不会落下遗憾来。可顶着风浪眼儿里做这等子事儿,这种胆子她是借一万个来也不敢当的。她如今的境况,若是真的不管不顾同旁人看对眼了,不说她这样任性的后果会给她们周家带来多少麻烦,就是对于那个假设中的看对眼了的小郎君而言,也实在不公平。

    借着月色,卫籍能清楚瞧见她眼中的无措和慌张。他不想让她对自己设起厚重的防备,不论是他的真实想法还是责任义务。黑暗中,他略微将自己的身子往着她的方向挪了挪。他似乎触碰到了她的手,愣神中二人迅速地撤开了,虽然只有一瞬间,她的手上的温度依旧停留在他的指尖,弥久不散。他看着她扭过头去,大约是抿着唇小小地“记恨”上他了,他握拳捂嘴伴咳着笑了笑:“瞧着是个温温柔柔的人儿,原来着急了也能咬人,我方才话也还未说完呢。我是知道你的事儿不错,但我想,你大约也是不想就这样听命的。”

    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了,她面上依旧不懂声色:“我与卫郎君素未相识,今日不过这‘鸿门宴’上短暂一见,卫郎君又何以见得?”

    “你若真有这心,今日我也不能在这儿见着你不是?”

    倒是有几分道理,她无法辩驳。也许是因着白日里在泽霖轩里边说了好长一番话,夜里又吃了酒,她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很累,一言不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对他的话的认同。

    面前落下几片椭圆形的小叶片来,是春日里还未结果的枣树,伴着小小的花瓣的清香气,倒是叫人清脑明目。庾家人似乎很爱枣树,风一吹,满耳都是叶子簌簌的声响。只是大概是被风迷了眼,她眼里有些痛,跟着鼻头有些酸,控制不住地落了一颗泪。泪珠热热地滑落出眼角,在脸上行着正轨时忽而被一阵清风吹得有些歪,它落到唇角,陷进去。泪很咸,也带了一丝苦。

    她回想起过去在周府,阿娘动辄便坐在庭院里发呆,脸上很少能见到欢喜的神色。原先不懂,如今自己还尚在闺阁里,便已经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她有些恐慌,拿衣角拭了拭泪。其实她向来不是个爱往心里面藏事儿的人,即便是要藏也藏不深久,阿娘说总将心事儿藏掖着不说出来,只会憋得慌,心是会生毛病的,万不能蹈她的覆辙。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阿娘如今在泰山郡,日子过得怎么样,以前那些欺负她的人有没有来,这么长时间也就写过一封书信,她怪想她的。

    卫籍察觉到她的动静,柔着声音想缓解她的愁思:“在你侍女寻到这儿来之前,我可以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你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想说的,我都听着,我万不会说出去的。”

    他的话极具蛊惑性,也或许是有醺酒的缘故,他于她而言就像多年未见的友人。

    “我其实……是要去洛阳找人的。”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将自己心里藏得最深的事儿同一个陌生人说,可她竟出奇没有觉得反感与抵抗。九岁时的往事随四月的晚风被带到漆黑的夜里,这种与人倾诉的感觉并没有她以往想得那么令人惊恐与不安,好似在十六年少女闺秀的无聊日子里,这一团一直笼在心头的阴霾忽而来了一阵风,一点一点将它吹散了,艳阳落了进来,干净而明亮。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同他并排坐着,身后倚着假山石,中间摆着一坛未开封的桃花笑,无心的一幕倒成了这宁静的夜里独到的景致。卫籍唇边不知不觉中像是噙着蜜,听她用绵软的嗓音一点一点将心窝里的话说了出来,看她笑着指风,看她亮晶晶的眼眸,看她虽生在这个拘束难熬的时代,却有突破束缚为自己而活的勇敢。他钦佩她,将心比心,若是他处于她今日的身份和位置,不一定能有她这样洒脱而乐观。

    绵绵,人如其名,人也并非全然如其名。在他对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其实并不怎么爱笑,反而是个总是耷拉着嘴角,一个人安安静静窝在角落里远离人群的人儿。他知道她怯生,从她的反应里,他读出了她厌恶大人们虚伪的那个世界的情绪。

    在她娓娓的话里,他的记忆飘了很远。“光辉是绚烂的,可有光辉便有在它掩映下的暗色呀,世间万物不可能只有绚丽,那不和没有绚丽是一样的了吗!”

    意念微动,他枕着清风,喃喃道:“浮生百态,相辅相生,或为烁金,或为尘土。尘土掩金,金生尘土,明暗交辉,才以生得世间万物。”

    大概是方才宴席上的酒劲有些上来了,韵文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说了这样一番话,觉得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熟悉。她揉了揉眼,惺忪着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仔细想过,我这么想找到当年在庾府特意给我折了柳枝儿的人,究竟是我真的倾心于他,还是这么多年,我已经将他当作我平凡闺阁日子的一种寄托和慰藉。”

    “但我不知道,我说不出来,它和学堂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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