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为良缘: 18、细濛春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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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籍脚下险些一绊,踉跄了一下手上才扶着户榄稳住身子。

    她竟……同意他唤她的闺中小字?

    睫毛轻轻颤了几下,他傻乎地乐呵出了声,扬着唇露了牙,一下又一下地笑。他向前探了探身,似乎想看仔细她眼里有多少分认真的神色,耳后的发丝滑滑地溜到眼前,挠着他的脖颈呲着痒。他抓起一簇想重新丢回肩后面去,却是乱糟糟一团窝缩在肩处。

    他有些激动,本能地伸出了手,却又顿在了半空,握了握拳,最后重新背回过去。

    他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理智回笼地很快,他忽然不太敢看她明亮纯澈的眼,小心试探着念着那两个字。

    “绵……绵?”

    她笑着冲他点头,捋了捋袖子又顺手扶了扶正头上摇摇的鲤鱼儿,转过头看廊里面是否有别的人。“既是友人了,若是还称女郎郎君的,未免会觉着太生分。”

    韵文捏着下巴尖儿,觉得这种互换小字的事儿理应礼尚往来,歪了脑袋问道:“家中亲近之人都唤我的小字,我也听习惯了,这么多年也就这样叫顺口叫下来了。我既告诉你了我的小字,那你呢?你的是什么?”

    其实她话说的并不快,声音也是好听的甜,像丢进溪畔的小颗鹅卵石,明快活泼,可传进卫籍耳里好像是带了寒冬里的冰锥,刺得他心缩了缩,面上的笑意散了些。

    他就知道,这姑娘就是个榆木脑袋,仔细敲都不一定敲得醒的那种,也就是他自作多情,他早该想到她是想同他交朋友的。

    只是交朋友罢了,还会是什么,又还能是什么呢!

    他丧丧地垂了头,嘴角漏出些许苦涩来。在她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就不该生出旁的心思来,那点其实并不算过分的念头被衬得实在是肮脏,她好似一面崭新锃亮的镜,照出他心里的每一点斑驳。

    他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但哪有活一辈子都还能是干净的人呢。

    他噤声了许久,想了许久,韵文也就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她将将矮他一个头,这样面对着抬头看他,也看不太出他有些颓丧的样儿。她看他脸色一阵阵的变,心里面有些泛嘀咕,生怕自己不知哪一句无心的话戳中人家的伤心事,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毕竟她好不容易想清楚了,自己想同他交朋友,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把人家压在心里面的伤心事儿给重新揭开来啊!

    她可见得慌了神,快快地在他眼前挥手示意他说话。

    “我没有小字。平日里阿耶阿娘直接唤我的字,你唤我文伯便是。”

    文伯,卫文伯。她在心里念了两遍,复而抬头看他,的确是人如其名,面上便是这样一幅翩翩润玉的文人模样儿。

    她笑得明媚动人心弦,让他看得有些呆了眼:“是个好名字,想来你的阿耶和阿娘定是盼见到了你长成后,这样好一幅文人墨客的样儿,果真不愧是卫家!”

    卫籍耳里面听着话,也是跟着点头笑了笑,就像是本能的举止,可传到心里的有了另一番意思。

    她对他说的话,几句不离卫家。她究竟是想同他这个人做朋友,还是想同卫家做朋友。

    他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藏在跳动有力的节奏里面的是他对自己的不相信与惶恐不安。他背过手去,隐在广袖下面的手隔着衣物的锦缎布料,触到了别在腰间的一小节竹玉筒,透着些微玉石独有的凉,轻轻硌着他的手,像是在警醒着自己。

    韵文好不容易多挑了几个话柄子出来,他却不怎么接,本就面皮子薄的人儿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她愣生扯嘴角笑了一下,说着自己先回屋子去了,主动将油木户扇拉过来,隔绝了二人之间僵持而窘迫的场面。

    她转过身,朝着身侧挪了几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靠在油木长廊上。脸蛋摸着是有些烫的,她将头埋在手心里面紧紧闭着眼,张着嘴无声地叹了好几阵的气,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羞死人了,她怎么会在一个自己才认识不多久的人面前主动说这么多话的!

    朝后撑了一把身后的油木长廊的沿壁,重新站在这条并不算很宽阔的长廊中间。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这被自己方才关上的门扇,不知为何好不容易降下温去的脸颊又有些发热。于是她快快地重新将头别了回来,提着裙摆碎着步子小小地跑回了自己那方屋子,也是“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只是她一回头便看见在门口的矮柜上,那摆得齐整的已经被自己方才用完了的大漆木盘与碗勺。

    注视了一会儿,默默移开眸子,扶着床榻的边沿来到原先本就是推开的槛窗旁。正午时分的初夏暖风伴着水鸟的鸣叫声,她看着外面青金色的水面,漾着无数个平扁如鹅蛋样儿的澜波,她觉得自己沉在一汪看不到边界的虚境幻像中。她回望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此刻觉得自己更像是住在一张网子里,无论她身在这间屋子的哪个角落,好像鼻尖嗅到的都是那股清淡的梅子汤的香气。

    就好像他此刻还站在她面前。

    韵文刚一有这样的念头,便涌上些莫名的羞涩感。

    她再度拍拍脸颊,告诉自己人都是会胡思乱想的。

    她平复着心情,于是重新撑着头,感受着四海艳阳。渐涌的暖意让她有些困怠,她觉得自己好像沉沦进了一个金黄色的陷阱,里头铺了厚实软暖的褥子,她甘愿沉沦于其中。

    韵文不知道的是,在她将门扇重重地合在卫籍面前,又在长廊里面靠着嗳气时,他对着那道门,鼻尖一酸,落了一颗泪。

    像是怕被人瞧见,这颗泪还未滚落便已被他撇掉了。他重新垂下头,回忆着方才她站在他面前时的高度,又似乎她还在自己跟前。

    他重重地往油木墙壁上捶了一拳。他恨自己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一张嘴皮可以这么笨拙,非得等人儿走了才开始患得患失。

    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侧,颓丧懊恼间,他再一次触碰到了那枚玉竹筒。他将屋内原本半掩着的帘幕卷起来,将玉竹筒对着外面热盈盈的光。

    玉石这等物件讲究的都是一个“养”字,放在身上越久,把玩摩挲得越久,便会越透亮温润、肉质越发通透细腻。玉竹筒是他打小便挂在身上的,算是家里边身份的象征,意为让后代终生谨记,君子如玉,清廉正直如修竹,寓意是极好的,可究竟这人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儿呢,这谁又能知道。

    就像他一个瞧来是天生文人儿样的,其实此番回洛阳还有一样重要的事儿,便是预备着在弱冠前早早地先跟着阿耶谋个武官的官职,待到弱冠的年纪也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和成就。

    乃至他身上打小便带着的那道婚约,也算是他人生履历中锦上添花的事儿。

    他忽然有些惆怅,靠着门扇低低地滑落坐在地上。午时的阳光正好,此刻他们又都是在水路上面,没有那些城墙里面砂石飞檐,头顶上面的日光也更金亮、更暖一些。

    可那光很亮,却只堪堪停在槛窗的户牗上。他微仰着头,看户牗上面光亮的分界线,细竹片编织的卷帘被风吹得歪斜,在那片投下的明亮中晃呀晃,像是晃在他心窗上。

    外头是那么明亮,可这间屋子里若是不将卷帘收起来,依旧是暗洞洞的。外边瞧不见他里面是什么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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