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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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刀疤假皮斜覆于颧骨处,直直贯穿到右眼下,遮住了那一颗小痣,也遮住了这副过分昳丽的皮相。

    做完这些,司珹抓起一顶帷帽负于背上,堂而皇之地挂在玄色披风之外,好似一位真正的江湖浪子。

    “我去追人,你不必跟来。”司珹在侯府偏门外翻身上了马,腰间的青玉朱雀纹玉佩同长剑碰撞出清凌凌的脆响,“要是有人来找,便说我吃完药睡下了,不便见客。”

    米酒看着他乔装后的脸,踟躇道:“主子,这么冷的天,您好歹披件狐裘。”

    司珹乐了,一戳他脑门:“哪位浪客出行时还穿着厚重狐裘?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家主子自有打算。”

    他不再废话,扬鞭策马,一路寻着雪中的车辙印追去了。

    这一路不近不远的跟踪,最终止步于永乐街的悦来居。

    永乐街与深柳祠同为煊都最著名的两处销金窟,最受达官显贵、浪客书生的青睐,此处酒楼与茶社相连,赌场同戏棚毗邻,大梁民风又很是开放,因而总是一派人声鼎沸。

    悦来居寓意为“悦近来远”,使近者悦服而远者来归,乃是煊都颇负盛名的一处酒楼,司珹眼见着张兆迎少年将军一块儿下马,拱手作揖,神色可敬地将人迎了进去,径自上了二楼。

    他翻身下马,将那顶帷帽系在头顶,朝悦来居的门童抛了几锭银子,说:“给我开一间楼上的厢房,要挨着方才那两位客人的。”

    门童一怔,方才那二位均是身份不俗的贵客,他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叫了悦来居的轮值掌柜来。

    掌柜的见了司珹,看他一副侠客打扮,帷幕下隐约可见狰狞刀伤,又一转眼珠,瞥见他腰间那枚价值不菲的玉佩,简直叫苦不迭——方才进去的二位中,一人乃是悦来居的常客张兆张大人,另一人虽素锦玄衣低调打扮,却也气宇轩昂,不知是京中哪位贵公子。

    可眼前儿这位应也是他惹不起的,若是当场拒绝,指不定下一霎便被那长剑抹了脖子。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面前这位身材高挺清俊的青年主动开了口,声音虽夹杂了点突兀的沙哑,但竟很是和煦有礼。

    司珹含着笑,温声细语地朝掌柜胡诌道:“劳驾,方才那二位中的少年人乃是我的老相好,您给行个方便,这些就当是在下提前谢过。”

    他借着近身,将一片金叶子塞入掌柜手中。

    悦来居外淌着九曲河,河上夏日里满是画舫轻舟,歌舞昼夜不休,而今入了冬,河面早已结了层厚冰,便稍显得有些寂寥。

    “大人,您这边请。”

    听见跑堂小厮唤他的这一声,季邈方才回神。

    他今晨被张兆突然造访,拒也不是迎也不是,本想找个由头躲上一躲,却又在司珹处碰了一鼻子灰。

    哪知回前厅时,那张大人还固执地候着他,叫他不得不来赴了这场席。

    “季将军,请上座。”户部侍郎张兆年已近不惑,此刻却全然没了长者身段,鞍前马后地招呼着他入席,将在座的人一一指给他看。

    “这位是刑部尚书纪昌纪大人,这位是工部尚书王开济王大人。至于剩下这一位嘛——”张兆笑道,“乃是皇上身边近来贴身侍奉着的鸿公公。”

    季邈在这席间唯一见过的便是鸿宝,对方也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礼,谦声道:“季将军,小别数日,恭贺将军新婚大喜。”

    季邈冷淡点头,只朝对方道了谢,又一一拜过余下诸位,落座席间。

    甫一坐下,张兆便满脸堆笑地拍了拍手,高声吩咐跑堂道:“既然人已到齐了,便上菜开席吧。”

    他复转向季邈:“季将军久居青州,有所不知,这悦来居的吃食乃是京中一绝,尤其如姜酥排叉、黄焖鱼翅一类,食之可谓满齿留香,今日幸请季将军亲自品鉴。”

    季邈实在没什么心思吃这顿饭,淡然回话道:“多谢张大人款待,今日所为何事,大人不妨直说。”

    “青州位处北境苦寒之地,常年受朔北十二部侵扰。镇北侯府常年驻守此处,乃是我大梁的股肱之臣。”纪昌向季邈拱手道,“何况季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奇功,又一路回京舟车劳顿,此宴不过替季将军接风洗尘,除迎贺我朝功臣外,并不作他想。”

    季邈颔首回礼:“运气而已,纪大人抬爱了。”

    “季将军切勿妄自菲薄,”张兆替他满上一杯酒,刚要举杯说些什么,突然瞥见桌上刚上的一道汤菜,立即转身对跑堂怒骂道,“晦气玩意儿!”

    跑堂是个十来岁的瘦弱少年,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张兆冷哼一声,将那道热汤旁的小碗指给他看,道:“你莫不是眼瞎,端上来时没瞧见这道茶汤少了一味料?”

    “仅是少了一味料而已,”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开济打着圆场,“张大人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伤了和气。”

    张兆敛了些怒气,朝王开济处拱手道:“王大人忙于公务,平日鲜少来此地界,因而有所不知——这悦来居本就以菜品之正宗为招牌。如今少了料,自砸招牌事小,摆明了是对季将军不敬事大。”

    季邈听出他话里有话,平静问道:“这少的是哪一味料?”

    张兆便绕行至桌侧,指着那几只小碗向季邈解释说:“季将军有所不知,这茶汤应以秫米糜子面掺红糖做底,调之以芝麻、各种果脯、松子仁等十余味辅料置于碗中,待到需饮时,便以沸汤冲熟,最适冬日驱寒。”

    “如今碗中并无核仁,岂非暗讽季将军家中不睦?”他一脚踹翻那少年,竟欲直接将整壶沸水劈头浇下,咬牙切齿道,“心思腌|臜至此,实在该死!”

    这少年吓得大叫,瑟瑟发抖之时,滚烫开水却并未浇到他身上。

    他大着胆子去看,正对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那水壶正是被季邈截了胡,此刻正咕噜噜滚落旁侧,热水尽数氤入脚下绒毯之中,滕升起许多可怖的白雾来。

    季邈冷声道:“张大人何苦为难个半大孩子。”

    他摆手示意那跑堂出去,又坐回位置上,将一只小碗拉至自己跟前,拨弄着其中辅料。

    窗外北风暂歇,落雪无声。

    席间一时寂寂,落针可闻。

    半晌,季邈淡然开口道:“青州确实并无如此多花样繁复的讲究吃食,但有一道菜,谓之‘蟾蜍吐蜜’,不知诸位大人可曾听闻?”

    张兆额角冷汗涔涔,低声道:“不曾,烦请季将军赐教。”

    少年将军面上瞧不出喜怒,仰头喝尽了满满一杯酒,方才不徐不慢地说:“青州临着朔北,连年战火不断,又常常碰上大雪荒灾,有时就连将士们行兵打仗的口粮都供应不上。因而为了便于军粮携带储存,往往将麸糠面粉和上羊油脂,又往其中裹上各种杂馅。”

    “如此制成的面饼,足以放上月余,吃的时候面皮早已赖迹斑斑,谓之蟾蜍,掰开时候内陷碎裂迸出,谓之吐蜜。”

    他将包括张兆在内的众人扫视一圈,面无表情道:“在下不过一介武夫,比不上诸位大人久居煊都,饷银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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