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有雨: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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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还记得第一次学《十面埋伏》, 老师强调武曲一定要弹得恢弘磅礴,掌握节奏与情绪的变化,达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境地, 体现出曲子的肃杀壮烈。

    她不是第一次演奏, 却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曲目传递的情绪。

    郁雪非起手拨弦, 列营、擂鼓、掌号、放炮, 尽在弹指间。吹打开门,点将排阵, 进而埋伏、小战、大战,游刃有余。

    到后面霸王战败、自刎乌江, 节奏明显放缓, 曲调渐哀。

    抬睫的一瞬,却瞥见谢清渠正在与朱晚筝说笑,怠慢意味明显。郁雪非只当未见, 继续弹奏,心中滚过一味酸涩。

    起,是一支《秦王破阵》,商斯有越过芸芸众生的那一眼,能看穿她的执拗;

    终,是一支《十面埋伏》,谢清渠未曾言表的轻蔑, 在此刻压低了她的傲骨。

    郁雪非知道, 谢清渠不敢明着将她怎么样,但是会攻心,从最脆弱的地方凿穿她,将刚建设起的信心击溃,让她自惭形秽, 狼狈收场。

    原先谢清渠视若无睹,是因为商斯有没有将人带到跟前,她犯不着纡尊降贵;可后来他这样做了,商家人不可能再恍若未闻。

    只不想,这位商夫人的手笔如此狠绝,彻底将她当做弹琴奏曲的乐伎,让她自己认识到与他之间的鸿沟,绝非三言两语可轻易越过的。

    她垂眸,睫毛撷下一滴泪,顺着琵琶的凤颈滚落,没至衣裙深处。

    后来郁雪非合上眼,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把收势一节的轮拂弹得诡谲凄厉,最后狠狠一扫,弦音惊鸣如裂帛,一霎天地俱寂。

    只有丁香花瓣随风翩跹,落在她发梢裙摆。

    朱晚筝怔怔地看着她。

    从前不理解,即便郁雪非再怎么出尘逸绝,也不至于让商斯有倾心至此,可是眼前的郁雪非,确实担得起那个“郁仙儿”的名头。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也是。

    谢清渠无心欣赏她的表演,所以故意在演奏时拉着朱晚筝说话,傲慢姿态尽显。

    哪怕听完了曲,她也只是轻轻鼓了几下掌,夸奖漫不经心,“果然厉害,怪不得川儿那样喜欢你。”

    然后偏靥问,“你说呢,筝筝?”

    俨然将阶级划分得清楚。

    朱晚筝的处境好不到哪儿去,她固然不喜欢郁雪非,但也觉得不必如此羞辱。

    然而,谢清渠是铁了心要将她拉到同一战线,她也只好点点头,囫囵应了一声“不错”。

    “还想听什么?”

    “……伯母您决定就好。”

    谢清渠依旧笑容得体,声音慈和地对郁雪非说,“那劳郁小姐,再弹几首曲子吧?”

    郁雪非抿了抿唇,“您喜欢什么?”

    “不拘什么,你会的就行。”

    她深吸口气,仍是捺下那颗不甘的心,开始弹奏。

    从《剑阁闻铃》《霸王卸甲》到《天山之春》《云想花想》《阳春白雪》,这些是她想过在硕士毕业演奏会,或者个人独奏会上表演的曲目,因此谙熟于心。

    却不料首演是此情此景。

    不仅没有鲜花与掌声,看的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逗一只黄鹂没有任何区别。

    一声声弦音,把她的自尊打磨殆尽,只剩最后一点,支撑她完好地离开这里。

    四月的北京,太阳已经很毒了,况且今天没什么云,就这样炙烤着她,仿佛一块将要化尽的冰。

    连朱晚筝也生出一隙不忍,打断谢清渠的话,提议让她回到屋子里来。

    “急什么。”谢清渠凤眸微挑,“筝筝,我是在给你立威,不然她永远不知轻重。”

    “可是,我不是非要嫁给川哥不可。”朱晚筝说,“他甚至连让郁雪非当情人都不愿意,我不想这么自讨没趣。”

    出席过无数慈善活动、口口声声最念慈悲的妇人,此刻却用最凉薄的语气,说着无比残忍的话,“她也配?”

    朱晚筝怔然,再看谢清渠时,总觉得她的目光透过郁雪非,在看另一个人。

    原来谢清渠也不过是,借她们解自己的积年旧恨。

    冰雪聪明的朱小姐此刻更加笃定,商家这滩浑水,她是万万不能趟的。

    “伯母,我突然想到今天还跟客户约了谈事情,”她仍想尽己所能中止这出闹剧,毕竟当时郁雪非给她保全了脸面,不想恩将仇报,“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谢清渠瞥了眼庭中的女孩,白净的面孔上微微泛红,像是被晒透了,额头鼻尖挂满汗珠,却一声不吭,仍要将曲奏毕。

    无趣。

    她还以为郁雪非会有几分血性,没成想忍气吞声,连叫屈都不敢。一想到这种女人靠伏低做小收买人心,谢清渠就觉得兴致缺缺。

    “辛苦了郁小姐。”她扬声,冲郁雪非招招手,“过来坐吧。”

    郁雪非抱着琴走近,大概因暴晒脚步颤巍巍的,唇色有些发白,朱晚筝下意识起身扶了她一把。

    郁雪非轻声道了句谢。

    “今天小川不在,有些该说的话,我想跟郁小姐你说明白。”谢清渠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我儿子图新鲜,想要跟你谈恋爱玩玩,我不阻拦,但是论婚事,就得认真考量,为他挑个好姑娘。”

    “其实我们家的要求也不高,家世不需要太好,但要干干净净。郁小姐,你跟我说家里情况的时候,有所隐瞒吧?”

    她心头一跳,抱琴的手渐渐蜷紧。

    “你的母亲婚内出轨有妇之夫,父亲寻仇导致车祸,造成两人身故,他自己也落得终身残疾。而你自己则与一位华大就读的男学生同居,暧昧不清,我有没有说错?”

    谢清渠像个严格的判官,一条条宣读她的罪证,丝毫不顾还有朱晚筝在场。

    抑或是,她本身就需要朱晚筝的存在,让郁雪非无地自容。

    “小川是对你有兴趣,所以你缠上他,先为了那位男学生的出国名额,后来是为了他动手术,现在要开始为自己打算,要嫁进来当商太太,对么?”

    “如果不是你,他怎会连最敬重的爷爷也敢顶撞,与家里叫板,就认定非你不可。你呢,你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带给你的财富和地位?”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谢清渠打量着这个单薄的女孩儿,她瘦削的肩头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拷问?

    果然,受询者无言以对,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就一副委屈样,不声不响惹人怜。

    谢清渠想,果然这样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路数,示弱忍耐,委屈求全,因此才动人心肠,让人偏颇。

    “你想,如果以后旁人要我介绍你是做什么的,我要怎么说?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养育的、只会弹曲供人赏乐的女孩儿么?”

    她冷冷地看着郁雪非,终于落下判词,“如今小川正在进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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